第一章
「第一眼我便知晓,Y少年不属于这里,就像北地飞来的云雀,不属于夏天。 」
——雪莉酒实验室《经过梦的第九年》
2008年的夏至那天是周六。
夏漓的生日。
父母说好了周五晚上回来,周六陪她过生日,结果当晚下暴雨,石膏厂里做防汛工作,两人一晚没能脱身。
生日当天早上,夏妈妈姜虹打来电话,问能不能给他们送一套新的床单被罩。
夏漓和同学约好了下午去唱歌,要送东西只能趁着上午。
打开衣柜,樟脑丸混合一股霉味冲进脑仁里。
夏漓拣了床单被罩,拿一个塑料袋子套上。
黑色的垃圾袋不扎实,一下破了个口。
她猛地把所有东西往床上一掼,一阵深呼吸,半刻,找来一个纸袋,重新收拾。
心里多少觉得委屈。
石膏厂在聚树镇上,从楚城开发区坐公交车过去,颠颠簸簸要一个半小时。厂子附近没设站点,得她自己盯着,到了以后喊司机停车。
今天又逢楚城中考,全城交通管制,几条线路封了,公交要绕路,花了两小时才到达聚树镇。
石膏厂一旁原是备用土地的地方,正在建二期工程,蓝色铁皮围起围墙,工地上竖着巨大龙门吊。大卡车进出抛撒下泥沙,被车轮碾得坑坑洼洼,泥泞不堪。
父亲夏建阳在石膏厂保卫科工作,母亲姜虹在后勤部做烧饭阿姨。工厂有宿舍,两人申请了一间,一般没事都会住在厂里。
夏漓没进宿舍门,把东西递给姜虹,自己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刮鞋底的泥,姜虹在屋里和她说话。
母女两人体己话很少,说来说去都是姜虹叮嘱她一个人在家要注意安全,少看书早点睡,关好水电。
夏漓嗯了一声,想到什么,“煤气罐里好像没气了。”
“你给送气的打个电话。”
姜虹翻手机通讯录,撕下烟盒纸壳一角,抄了个电话号码递给她,“我做饭去了,你等会儿自己去食堂找我,吃饭了再回去吧。”
“不吃了,我下午要跟徐宁她们去唱歌。”
姜虹就说,“那不要玩到太晚啊。”
“嗯。”
父母对夏漓管得少,因为她一向乖巧懂事,让人省心,留宿在朋友家里都会跟家长报备,不会无故夜不归宿。
姜虹走到门口,脚步一顿,又折回来,打开衣柜,从提包里拿出五十块钱,想了想,又换了张一百的递给夏漓,“那你自己去买点好吃的。生日想要什么礼物自己买。”
“不用,我有钱。”
“你自己存的是你的。拿着吧。”
夏漓不说什么了,接了纸币,装进书包的内袋里。
出大门的时候,一辆黑色的奔驰小轿车驶进来。
夏漓往旁边退让,哪知道那车就在她面前停下。
车窗落下,里头坐着的人,夏漓认识,赶紧打招呼:“罗叔叔好。”
罗卫国笑说:“本来中午要跟你爸爸吃饭,临时有点事。等下回我请你们吃饭。”
夏漓露出乖巧礼貌的笑容:“罗叔叔你先忙你自己的事,不用着急。”
罗卫国点头,“行,那我先进去了。”
车窗升起,一晃而过,夏漓留意到,后座上似乎还坐了一个人。
夏漓走出大门,给父亲夏建阳发了条短信,说自己来过了。
夏建阳给她打了个电话,问她缺不缺钱用,她说不缺,妈妈给过,夏建阳就让她自己买点好吃的。
回开发区的公交车发车时间不定,快的时候十分钟,慢的时候,四十分钟都不一定有一趟。
夏漓今天运气不好,等了快半小时,也不见车的影子。
她有些着急,给好朋友发了短信打预防针,自己可能会晚到一些。
在树荫下站得累了,夏漓换成蹲姿,好在昨天下过雨,天气还算凉爽。
她耳朵里塞着耳机,用MP3听歌。
那时候杂牌的MP3很便宜,质量也不差。
但她做梦也想要一台OPPO的MP4,蓝色机身,背面是拉丝工艺,触屏菜单,没有多余按键,显示界面是漂亮的紫色,歌词的字体都纤细优雅。
好朋友徐宁有一部,她有时候借来听歌,爱不释手,觉得它的工业设计完美极了。
忽听一声鸣笛。
夏漓抬眼看去,又是从大门开出来的罗卫国的车。
罗卫国落窗笑问:“在等公交?”
夏漓一把摘下耳机,点头。
她看见罗卫国回头,跟坐在后座的不知道谁说了句话,然后对她说:“上车一块儿走吧。”
“谢谢罗叔叔,不过公交应该一会儿就来了……”
“上来吧。”
夏漓不想显得自己不识抬举,罗卫国对他们一家人一贯特别热心照拂。
夏家和罗家是同乡,罗卫国的老婆也姓夏,跟夏家往上数几代还是同宗。夏建阳拖家带口来楚城发展,都是仰仗罗卫国安排,才在石膏厂里谋得一份差事。夏漓当时读初中转户口过来,也是罗卫国帮忙找的关系。
夏漓走过去,拉开了后方的车门。
往里看一眼,才发现左边座位有人。
一个陌生男生,即便是坐着也能看出个子很高。
白衣黑裤,骨架清薄,气质又冷又出尘,简直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。
夏漓不由自已地看得愣了一下,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苏轼的诗:
临江一见,谪仙风采,无言心许。
她顿生局促,不知该不该上车,往副驾驶座上看,那上面被一只手提公文包占了位置。
后方有车鸣笛催促,她不能多想,还是弯腰上了车。
落座,将卸下的书包抱在自己膝头。余光瞥向男生的脸。
似乎应该打声招呼,但不知道如何称呼。
罗卫国倒是及时:“这位是霍董的外孙。”
可这介绍让夏漓依然无从称呼,想了想最终只说:“……你好。”
男生看过来,微冷的一双眼,声音有点儿像风吹过积雪的树梢,“你好。”
车开出去没一会儿,罗卫国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夏漓旁边的男生,满脸堆笑:“您要是累了就先休息一会儿,餐厅已经订好了,到了就能吃饭。”
男生声音平淡地说:“好。谢谢罗总。”
“副总,副总。”罗卫国笑着纠正。
罗卫国对男生的态度十分谄媚,这让夏漓有些尴尬,好像无意间窥探到了一个人的另一面——通常情况,只有她父亲夏建阳对罗卫国小心翼翼讨好谄媚的份。
安静不到半分钟,罗卫国又笑问男生:“您热不热?要不要空调开低点儿?”
男生还是那副没有波澜的神情:“不用。”
罗卫国笑说:“我经常帮您外公办事,对楚城都熟悉,您要有什么需要,也只管吩咐,我一定尽心尽力,保管叫您来这儿住得顺心……”
夏漓作为旁人,都已为这过度的热情感到脸酸,男生却只是微微地蹙了一下眉头,依旧教养很好地说“谢谢”。
罗卫国的电话响了。
他赶紧接起来,对那头笑说:“已经在路上了……对,对……霍董您放心,保证毫发无损……昨晚防汛工作也没什么闪失,今天正常开工……您不是身体不好吗,这些小事让我们操劳就行……”
“你在听歌?”
夏漓忽听见身边男生轻声问。
转头,看见他目光微垂,看的是她手里,耳机线绞缠的MP3。
夏漓下意识攥紧,不想叫他看见那山寨的品牌。
“可以借我听吗?我的没电了。”
少年的皮肤有种薄霜的白,睫毛长而薄,垂眼时浅灰色阴影落下,不知怎的就让她想到栖息在树梢的冬日灰雀的羽毛。
明章中学其实不乏帅气的男生,但夏漓觉得他们的帅气是一种可想象的具体,看久了就觉得也就那样。
他不一样。
气质干净得不真实,似乎理应只存在于抽象的概念之中。
男生补充,“借我一只就行。”
夏漓呼吸都轻了,摘下了耳机,两只都递过去。
男生的目光落在她手上,顿了顿。
她解释:“你听吧,我正好要睡一下。”
男生接过,“谢谢。”
理应将MP3也递过去,但是夏漓怕露怯,只拿在自己手里,问他:“需要听什么歌?”
“都可以。”
“……那我随机播放了。”
男生点头。
夏漓低头拨弄菜单栏,调出来一首她常听又没那么烂大街的。
MP3显示屏幕沾了微薄的汗,来自她的手指。
男生将两只耳机塞进耳朵里,身体往后靠,转头,看向窗外。
罗卫国打完电话,准备继续对男生嘘寒问暖,他回头看了一眼,这才终于住声。
夏漓意识到,男生不是真的要听歌。
他是懒得再应付罗卫国。
夏漓并没有睡着,倒是男生抱着手臂,脑袋朝左侧一偏,不一会儿便闭上了眼睛。
夏漓时不时瞥一眼MP3显示屏左上角的电量,有些担心它没电关机。
但不得不说山寨货也有优点,有一块比什么品牌机都耐用的电池。
那一种心情很奇怪,从未有过。
阳光投进来,晒得朝阳的那一侧皮肤渐渐升温,心脏里也似有微热的潮水灌入,她不动声色地往少年那儿看去一眼,那明翳驳杂的光斑落在他身上,也似她的心情。
像什么时候被人点亮了一只蜡烛,微小的火苗在风里倒伏,明明灭灭。
返程那么快,一定不单单是坐的是小轿车的缘故。
夏漓回神的时候,车已开到了开发区附近,罗卫国转头来问夏漓是不是要回家。
“我要去天星街——罗叔叔你在前面把我放下来就行,我自己坐车过去。”
罗卫国说:“我们也往市中心去,正好顺路。”
二十分钟后,车开到了天星街的路口,罗卫国将车靠边停下。
夏漓转头看向男生,不待她开口,男生已经睁开眼睛,摘下两只耳机递给她,拿那样清冷干净的声线对她说:“谢谢。”
夏漓按了播放暂停键,将耳机线缠在MP3上。
她拉开车门,对罗卫国道谢,下车前看了男生一眼,犹豫以后还是没有开口问他的名字。
她不让自己继续做不可能的梦。
他们应该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。
第二章
「仿佛,我喜欢上Y少年之前,先喜欢上了他的名字。 」
——雪莉酒实验室《经过梦的第九年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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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漓循着包厢号找去,推开了门。
是个小包,空间不大。
好朋友徐宁和林清晓都已经到了。
夏漓的这两个朋友,性格正好一冷一热。
徐宁是个资深“二次元”,宅,懒,怕麻烦,比起社交,更喜欢跟纸片人打交道。
而林清晓天然有种招人喜欢的魔力,跟任何人都能轻易打成一片。
夏漓似乎正好处于她们性格光谱的中间位置,温和,慢热,相对内向,跟谁都能成为泛泛之交,但真正称得上是好朋友的,也就她们两个。
夏漓进门时,林清晓在唱郭静的《下一个天亮》,徐宁则歪靠着沙发,端着MP4正在看番。
林清晓招呼:“快点歌。”
夏漓:“你先唱,我吃点东西再点。”
夏漓没吃中饭,进KTV前,在旁边肯德基买了一份套餐。
父母给的零用钱绰绰有余,但她一贯节俭,如无特殊情况,三餐都在食堂解决,只允许自己在特别的日子稍稍奢侈——一份肯德基套餐的价格,对于那时候的她而言,算不得太便宜。
夏漓将餐盒铺在茶几上,招呼大家过来吃小食。
林清晓唱完了这首歌,切成原唱,放了话筒坐过来,把生日礼物递给夏漓。
林清晓沾着番茄酱吃薯条,“下个学期学校要开个国际班,你们听说了吗?”
夏漓和徐宁齐齐摇头。
“有个杰出校友赞助了一大笔钱,支持明中搞国际班试点。”林清晓说。
“你们要去吗?”夏漓问。
“国际班小班制教学,专门聘请最好的外教,除了学费,还要交建校费。”林清晓耸耸肩,“我家没这个条件。”
徐宁也说:“而且出去读本科,每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才是真正的大头。”
林清晓是双职工家庭,而徐宁母亲是公务员,父亲自己在做生意。
她们的家庭条件,都不足以负担国际班,各何况家境更为普通的夏漓。
去国外读书,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。
“我觉得陶诗悦肯定会去。”林清晓说。
“我记得她爸是在市委工作?”夏漓说。
林清晓点头,“官还不小。她妈是市一医的外科主任,当时老庄的爸爸做手术,还是她妈安排的。”
老庄是她们班班主任。
林清晓之所以了解得这么清楚,是因为两人初中在一个班,那时候关系还挺不错。
后来因为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闹掰了,过程很不愉快,因此林清晓一直不怎么喜欢她这个人。
班里有些同学也不怎么喜欢陶诗悦,因为她待人接物常有一种让人微妙的优越感。
“话说校草不是还追过陶诗悦么?”林清晓又说,“不过我听说他最近可能跟钟茜茜在一起了。”
她们念的是文科实验班。
明章中学文科统共只有一个实验班,高一下分班时,按成绩择优录取,文科年纪前五十名才有资格。
班主任老庄不苟言笑,治班严谨,班里很少早恋的事,顶多只敢私下眉来眼去。
其他班则不然,尤其艺术班。
林清晓跟艺术班的有个女生关系很好,一栋楼里长大的,常从她那里批发来第一手新鲜八卦,谁与谁恋爱,谁与谁劈腿,谁与谁疑似已经“那个”了……
徐宁问:“元旦晚会跳爵士舞的那个钟茜茜?”
林清晓点头。
夏漓则问:“我们学校有公认的校草吗?”
“陈宇啊。”
徐宁说:“……我以为你说的是沈杨,还在想沈杨什么什么时候追过陶诗悦。校草怎么会是陈宇,明显沈杨帅一些吧。”
“沈杨哪里帅了,流里流气的。”
“你夸陈宇帅,聂楚航知道吗?”
聂楚航是林清晓喜欢的男生。
“对聂楚航这种学霸,怎么能用帅不帅这种肤浅的评价?”
两人没辩出结果,于是齐齐看向夏漓,让她来做一个裁决。
夏漓咬着吸管,犹豫。
她突然明确理解了“除却巫山不是云”这句话。
不知该不该提,她今天碰见了一个像是从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男生。
经他以后,其他男生在她眼里都成了庸脂俗粉。
这可真是个艰难的选择,最后夏漓说:“陈宇吧。”
陈宇毕竟是理科实验班的。而沈杨在普通班,成绩差,风评差,换女朋友比变天还勤,大家都说他痞里痞气的很有味道,夏漓却很无感。
她喜欢的类型,是成绩优秀、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。
徐宁不服气地打了她一下,笑说:“什么审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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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年暑假的主旋律是北京奥运会。
奥运会赛程全部结束时,学校也快开学了。
升上高二,文科实验班没换教室,仍然在三楼楼梯左手边第一间。
但班上的学生有了变动——林清晓猜得没错,陶诗悦和班里的另外三个同学,真去了国际班。
陶诗悦大早来七班收拾东西,叫了班里两个好朋友帮她搬书。
有人凑过去问她国际班相关的事,她笑说:“都是我爸妈安排的,其实我自己是真的不想去。”
“真羡慕你。不用经历高考,多好啊。”有同学说。
她说:“我还羡慕你们呢!可以经历真正完整的青春。”
这句话说得周围一圈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。
陶诗悦倒似一点没察觉自己这番话有多微妙,抱着一摞书在门口挥手,笑说:“我走啦!国际班在一楼,大家有空去找我玩!”
七班到底是文科实验班,素质都高,纷纷出声应和,祝陶诗悦到了新班级一切顺利。
陶诗悦:“也祝大家前程似锦!”
开学第一天没老师坐镇,所有课都是自习。
林清晓跟夏漓的同桌换了位置,这会儿就坐在她旁边。
林清晓此时轻嗤一声:“走了都还要炫耀一声。”
夏漓笑说:“换成我我也想炫耀。”
“我们是不是有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。”
“好像有点哦。”
两人一阵笑。
按理说,国际班的成立是个大新闻,但班上氛围微妙,大家似乎心照不宣,有意对这个话题保持沉默。
在楚城这个小地方,明章中学就是莘莘学子的灯塔。
学校历史悠久,在楚城排名第一,前身是明章书院,创办于乾隆年间。明中每年固定输送相当数量的清北生,实验班的一本过线率同样十分可观。
明中一贯以成绩论英雄,当然,学校也不介意多赚一笔建校费,每届都有一定名额留给不缺钱的子弟,但学校从来没在明面上张扬过此事。
而这一次的国际班不一样。
它的设立,似乎让人第一次那么明确地感知到了“阶层差异”的存在。
有人悬梁刺股,争屈指可数的几个清北复交的名额,有人顺风顺水,直通美本英本。
对于普通的大多数学生,在这一瞬间都能感觉到一种刺痛感,或轻或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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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班主任老庄的威严之下,仅仅开学第二天,七班的节奏就步入正轨,从早读到晚自习,朝七晚十,运转规律。
下午天气转阴,天光一瞬收敛,那天色锅底似的,一看就要下雨。
新排的值日表,夏漓这天要负责七班的户外清洁区。
她还兼着一个广播台台长的工作,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,赶紧跑过去跟同天值日的肖宇龙打招呼。
“我要先去趟广播室,能不能拜托你先过去,我一会儿就来。”
“那请我吃晚饭。”肖宇龙说。
“可以可以!”
“开玩笑的!你快去吧,我帮你拿扫帚。”肖宇龙笑说。
“谢谢,帮我大忙了。”
夏漓匆忙赶到广播台,确认负责今天播音栏目的编导和播音员已经就位,便赶去值日区。
肖宇龙已经在打扫了,旁边放着他帮忙拿过来的另一把扫帚。
夏漓赶忙跑过去,拿起扫帚,“这边你扫了吗?”
“扫了——你去扫那边吧。”
没一会儿天就开始落雨。
两人加快动作,囫囵地扫了几下,将灰尘和枯枝败叶聚成一堆,拿撮箕倒入一旁垃圾桶。
赶在雨彻底浇湿地面之前,两人飞快跑进教学楼前的连廊躲雨。
差一点撞上人,夏漓急忙刹住脚步。
然后她便愣住。
她跑得气喘吁吁,手里还拿着撮箕和两把扫帚,头发被雨水打得半潮,刘海都耷拉在额头上。
最狼狈的时候,偏偏碰见了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见到的人。
好在,男生并没有注意到他。
他穿着白色T恤,背上斜挎一只黑色双肩包,神情倦淡地站在一位老人身旁。
那老人看着已年逾六旬,两鬓斑白,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。
在两人对面,站着同样笑容和气的教导主任。
老人笑说:“……明中治学严谨,我是放心的。这孩子也懂事,不会给郑老师您添麻烦,以后就拜托您多看顾点儿。”
郑主任笑说:“您放心,所有学生我们都会负责……”
夏漓怔怔的,心情竟似失而复得的喜悦。
怎么会,怎么竟然还能再见……
已经走到前面肖宇龙这时候催了一声,夏漓这才回神,跟上去。
走远才敢回头,看见廊下飘雨,他身形清瘦而挺拔,像白鹤清标孤绝,个子那么高,比郑主任都要高出一个头。
肖宇龙自己去倒垃圾,让夏漓先回教室。
穿过一楼走廊,会经过国际班的教室。
国际班的班号是二十,此刻,二十班门口走廊靠窗处,围着陶诗悦站了四五个人。
陶诗悦眉眼间几分骄矜,没到“优越感”这样露骨,但细看确实容易让人有这种感觉。
夏漓对她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恶感,因为陶诗悦就是班上从小到大都会有的,小公主型的女生,家境优越,长相漂亮,人缘和成绩俱佳,这样的条件凭什么不可以有优越感。
“诗悦,你跟他怎么认识的?”
夏漓经过时,听见有人问。
“他外婆退休以前也在一医工作,我妈跟她一个科室的,算是她的半个学生。”陶诗悦说。
夏漓脚步一顿。
她不知道他们在聊谁,但有种莫名的直觉。
是不是在说那个男生?
有人“哇”了一声,又问:“他从什么学校转过来的?”
“北城那边。”
“从北城转来我们楚城这么一个小地方干嘛?”
“所以才设了国际班啊。”陶诗悦说,“成立国际班的钱大部分都他外公捐的。不过他应该只在我们这儿借读,到时候申学校递材料什么的,还是会回北城。”
这时候陶诗悦注意到夏漓了,主动挥手打了声招呼,“嗨!”
夏漓腾不出手来,也就微笑说声“嗨”。
虽有满腹好奇,但毕竟是在别人班级门口,夏漓不好围拢过去旁听,跟陶诗悦打过招呼以后就走了。
夏漓放了扫帚和撮箕,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洗了个手。
回教室没一会儿,林清晓从食堂回来了,手里拎着给夏漓带的一碗炒面。
夏漓道谢。
林清晓在夏漓同桌的位置上坐下,一边喝着光明酸奶一边说,“你刚刚去值日了没看见,二十班来了个特别帅的男生。”
夏漓掰开一次性筷子的动作停了下,“我刚刚上来的时候,听见陶诗悦他们好像在讨论。她好像跟那个男生是认识的。”
林清晓说:“那她不得抓紧机会显摆。”
这时候走进来三个女生,也正兴奋地聊着同样话题。
有个女生说:“听说人还没走,在办公楼那边。”
“要不去看看?”
“不了吧,好刻意啊。”
“到底有多帅啊?比沈杨还帅?”
“沈杨跟他比也就一般般。”
在她们的交谈中,夏漓知道了更多细节。
男生下午最后一节课快下课时来的,主要是来放书。
他进教室没跟任何人打招呼,倒是陶诗悦,主动叫了他的名字,但他的反应很冷淡。
之后一下课,男生就走了,再被人碰见就是在办公楼那儿。
夏漓有种奇妙的感觉。
后来2013年火了一首叫《董小姐》的歌,歌词说“你才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”。
夏漓却就是一个“没有故事的女同学”。
温和,乖巧,按部就班,从不逾矩。
而此时此刻,她却离一个故事那么近。
有种冲动,想向世界宣告,你们说的这个人,曾经借我的耳机听了两小时的歌。
可是不行。
一定有人质疑真实性。
那真的发生过吗,她自己都有些怀疑。
如果那时候,勇敢问了他的名字就好了。
知道了名字,他就似乎不再像是她在车里做的一页白日梦。
夏漓问林清晓:“他叫什么?”
“晏斯时。”
“怎么写?”
林清晓拿过她的笔和草稿纸。
晏斯时。
海晏河清,我喜我生,独丁斯时。
第三章
「毕业六年还是会梦见他。那时候最讨厌地理,但是当了两年的地理课代表。因为去文科组办公室会经过他的教室。抱着一摞书,心里又沉又轻盈,像怀揣一个巨大的秘密。后来穿梭在办公园区灰色的写字楼间,时常想起往事。我不会再有那样纯粹的心事,在那年,在十六岁,在那个少年到来的夏天。」
——雪莉酒实验室《经过梦的第九年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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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三开班会,一共两件事。一件换座位,一件选班委。
每学期七班的座位都是班主任老庄亲自排的,不是按照成绩,也不是经典的一对一帮扶,究竟按什么规律,可能只有老庄自己清楚。
不过有一点很明确,老庄跟其他的传统班主任一样,绝不允许男女同桌。
但班上一共11个男生,排来排去都会有个男生一定得跟女生坐。
男生们把这人称之为“天选之子”。
这学期的“天选之子”,恰好是之前跟夏漓一块儿值日的肖宇龙。
肖宇龙这人成绩在班里只排在中下游,但人缘好得不行,性格有点儿吊儿郎当的,很能插科打诨活跃气氛。
老庄贴了座次表,全班开始行动。
肖宇龙一边搬桌子,一边嘚瑟唱着“速度七十迈,心情是自由自在……”
气得他好哥们儿劳动委员踹了他一脚。
二十分钟后,座位换完。
夏漓把歪倒的几本书摆正,调整两端哆啦A梦形状的书档。
坐下以后,后背被人轻戳了下。
夏漓回头,迎上的是肖宇龙的笑容。
肖宇龙笑问:“你们座位空间还够不?我们能不能再往前挪点。”
“可以。”夏漓将自己的凳子朝前挪了挪。
一会儿,老庄回到教室,大家顿时安静下来。
老庄喊道:“班长。”
班长站起来。
“这学期还想不想继续做?”
“我都可以。”
老庄点头:“那你继续为同学服务吧。组织一下选班委的事,选完了大家就自习,保持安静。”
说完便离开了教室。
班长上台,将所有职位写在黑板上。
大部分班委顺延了上学期的安排,除了纪律委员和地理课代表。
原本的纪律委员是陶诗悦,转去了国际班;上学期的地理课代表则表示不想再当了。
七班的大部分人,按照后来的流行语来说,比较“佛系”,大家一心向着985,对班上的职务都不怎么热衷。
况且明中不评虚头巴脑的“三好学生”,只每学期有奖学金名额,唯一评选标准就是成绩,班委不加分,纯服务性质。
班长号召了好几次,才有个女生举手顶了纪律委员的位置。
“地理课代表呢?有没有人愿意当?”
夏漓心脏忽然猛跳了下,那鼓动的心情生得突然。
她在班里是个很没存在感的女生,成绩十一二名,才艺一无所长,性情温和无争。
跟出风头,或是为同学服务的精神没半点关系。
她只是骤然意识到,去办公楼的文科组办公室,每次都会经过一楼的二十班。
夏漓暗暗呼了口气,随即举起手,“我试试吧。”
没人与她竞争。
班长在“地理课代表”那一行字下面写上了她的名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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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下午有节地理课。
下课以后,吴老师叫夏漓跟她去趟办公室。
吴老师性格随和,在所有任教老师里面,是最好说话的。
但夏漓文综三科地理最差,最怕的就是她。
夏漓跟在吴老师身旁,心里忐忑。
吴老师边走边笑问:“怎么想到要当我的课代表的?”
夏漓搬出了那套早就想好的冠冕堂皇:“……我地理拖了文综的后腿,想补上来。”
吴老师很是认可地点点头,笑说:“有这个进取的想法是好的。不过课代表得起到表率作用,你要加油啊。”
夏漓压力好大,“……老师我会努力的。”
“地理分析比历史和政治要灵活些,课上没消化的要多问,死做题肯定是不行的。
夏漓忙不迭点头。
说话间已到了一楼。
夏漓飞快往二十班的教室里看了一眼。
匆匆一瞥的视野里,没有晏斯时的身影。
她不敢明目张胆地窥探,迅速收回视线。
到了办公室,吴老师拿了套针对今日课程知识点的高考真题练习卷,让夏漓发下去,明天地理晚自习讲。
夏漓抱着试卷,穿过连廊,再度经过了二十班教室。
这一回,扫过的这一眼叫她惊喜。
国际班统共只二十几人,单人单座,教室显得宽敞明亮。
少年的座位,在最里面那一排的倒数第三。
他正站起身,一手撑着课桌,一手将窗户推到最开。
外头是棵高大的皂荚树,开窗瞬间,白色书页翻卷,那风里似乎都浸染了郁郁微凉的绿意。
明章中学的校服黑白配色,夏季是polo领的短袖,稍显呆板的配色与样式,穿在他身上,却有种旁人无匹的清爽。
夏漓心脏漏拍。
飞速收回目光往前走,脚步快得似在小跑,上了楼梯才发觉。
倒也不是第一次远远看见晏斯时,毕竟他转来也有好几天了。
第二节课课间,除高三以外,全体出动做广播体操,国际班也没有豁免权。
有一回下课及时,夏漓跟林清晓她们一块儿下楼,走到一楼半的平台那儿,正好瞧见晏斯时从楼梯最下方的出口出去。
好几个人围在他身旁,但他的背影却有茕然之感。
但做广播体操碰见的机会并不多,因为七班在三楼,下楼那会儿的工夫,一楼教室的人早就已在操场就位了。
做操时,七班和二十班也不挨着,夏漓每每将视线投往二十班的方向,只看见人头攒动。
还有一回是上体育课。
明中的体育课都很水,统一跑圈之后,大家自由活动。
那时她正跟几个女生,躲在篮球场旁边樟树的阴影下乘凉,就听有人低呼:“晏斯时!”
大家齐齐转头。
运动场拦网外的那条林荫道,是从教室到食堂小卖部的必经之路。
晏斯时正在经过,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。
他旁边还有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,在跟他说些什么,他偶尔点头或开口回应。
无论第几次看见,夏漓都会暗暗感叹。
他皮肤真白,整个人干净得跟霜雪一样。
此刻,夏漓为自己做了当地理课代表这个决定高兴。
她的勇气得到了即时回馈。
往后,当她往返于教学楼和办公楼之间时,常常会想。
我有秘密了。
回教室,夏漓将试卷按人数分成四份,递给每组第一排的同学,叫他们帮忙传下去。
自己捡了支白色粉笔,在黑板右侧,课程表下方固定布置作业的区域写了一行“地理试卷周五晚讲题”,字迹清秀工整。
她拍了拍手上粉笔灰,回座位坐下。
“地理课代表。”后排有人喊。
夏漓回头。
肖宇龙笑说:“周六我过生日,请你们唱K去不去?”
彼时小地方娱乐活动有限,唱K是最普遍的选择。
夏漓有些意外。
她跟肖宇龙真算不上熟。
“还有谁去吗?”夏漓问。
“班长啊,劳动委员啊……”
“班委团建?”
肖宇龙被逗笑,“反正请了挺多人的——哦,你跟徐宁和林清晓关系挺好吧,她们也去。”
这样一说,夏漓就不犹豫了,“好啊,那我也去。”
升高二以后,实验班每周只休一天半,周日下午就要返校上课,周六算是唯一可以放开胆子玩的时间。
夏漓家在开发区,离学校远,十点半才下晚自习,父母又常常住在厂里,不放心让夏漓走读。
高一上夏漓是住校的,但明中的住宿环境,只能用一言难尽来形容:八人间,公共卫浴,半层楼抢三个厕所位,每天有限的洗漱时间都在打仗。
这些夏漓都能克服。
唯独睡眠浅,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醒。
宿舍里有个女生打鼾震天动地,夏漓只能每晚戴耳塞睡觉,长期戴耳朵痛,耳鸣,又患了外耳炎。
后来实在没办法,才跟父母提这事儿。
姜虹怪她怎么不早说,每天统共就那么点休息时间,还睡不好,身体怎么撑得住。
经打听,学校附近有专租给学生的公寓——说是公寓,实则是一个退休的老师,拿老房子隔出来的群租房,每间面积非常小,只放得下一张1.2米的床和一张书桌。但有公共客厅,有洗衣机,热水也24小时供应。
最小的一间,每月230元。
在2008年,每年2760元,对夏漓的家庭而言,算是一笔额外不小的开销。
但姜虹力劝夏建阳,最终还是给夏漓租了一间。
夏漓从不怨怼自己出身平凡。
她知道父母已经竭尽全力给了自己最好的条件。
住学生公寓,相对于住校要自由得多。
夏漓逢周五会给姜虹打电话,假如他们周末不回家的话,她也就不回去了。
周六下午,夏漓去KTV之前先去了趟书店。
肖宇龙过生日,她总不能空手去。
但实在不熟,不知道送什么,想来想去还是书最稳妥。
离学校一个路口远的洋丰路上,有家洋丰书店,品类比较多,夏漓常去逛。
在书店里绕了一圈,最后停在中国文学那排书架前,挑了本梁实秋的《雅舍小品》。这是不会出错的选择。
临走前,看见书架高处有本白先勇,踮了踮脚,捏着书脊抽出来。
书有塑封,不知里头的内容。
她正低头看腰封文字,听见身旁有脚步声靠近,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。
半刻,忽有一道清淡的声音落下:“你好。”
夏漓睫毛微颤,猛然转头。
因在校外,少年没穿校服,上身是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,单挎着黑色双肩包的一只肩带,白色耳机线从背包的侧方口袋里牵出。
他只戴了一只耳机,另一只拿在手里,似是刚摘下的。
夏漓呼吸都停了一瞬,“……你好。”
“……你来买书。”夏漓自感语言中枢已经失灵,不然怎么会说出这么蠢的话。来书店不买书做什么?
晏斯时“嗯”了一声。
夏漓一万个不想让话题落地,不管什么,只想绞尽脑汁跟他多说两句话,“……你转来我们学校了是么?有天课间操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你了。”
晏斯时看了她一眼,“你在明中?”
“嗯。我在七班。”
“二十班。”
我知道。夏漓在心里说。
“上次谢谢你。”晏斯时说。
夏漓摇摇头,“……很高兴能帮上你的忙。”
“我叫晏斯时。还不知道你的名字。”
“夏漓。夏天的夏,漓江的漓。”
晏斯时点了一下头,目光在她手里拿的书上停落一瞬,又问:“附近还有其他书店吗?”
“天星街上还有家新华书店。你需要买什么类型的书?”
“漫画。这边书店好像没有。”
夏漓一阵失重般的眩晕,她在此刻无比感谢徐宁带她成了一个半吊子的“二次元”。
“有的,在前面路口……”夏漓忽地停下,而后又说,“那个店铺很小,不好找,要我带你过去吗?”
“如果不麻烦你的话。”
“不会……那你稍等我一下,我结个账。”
夏漓将两本书拿到柜台付账,晏斯时先一步出了书店。
他站在门口,黄昏给他的轮廓镀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绒光。
夏漓把书装进背包里,三步迈下台阶,“可以走了。”
天知道她要多么用力才能显得若无其事,心脏跳动得比刚跑完一个800米还要剧烈,连那种缺氧感都如出一辙。
晏斯时点头,随即顿了一下,将另只耳机也摘下,掏出书包侧袋的银色iPod,将耳机线整齐绕上去,往黑色长裤的口袋里一揣。
夏漓两手轻抓着书包肩带,只敢以余光打量晏斯时。
不知该说些什么,问他为什么从北城转来这种话题,似乎显得很唐突。
她能感觉到,晏斯时其实是个很不好接近的人。
虽然他并不会对人爱答不理,就像对罗卫国,那么尴尬他也会客气应对。
他的客气其实已经反应了他的态度:一视同仁的礼貌里藏着一视同仁的冷淡。
沉默间,已走到了前方路口。
经过拐角时,一阵香味飘来,夏漓脚步一停。
圆筒状烤炉前,一个戴红色面巾的女人,手里拿了柄火钳,动作利落地从炉里夹出一个个带叶的玉米。旁边那人可能是她老公,带着手套,两下剥除玉米叶,拿个袋子将烤好的玉米一装,递给顾客。
小小摊点却大排长龙,一个铁皮饼干盒里装着满满当当的零票,大家自觉给钱,自助找零。
夏漓指了指这玉米摊,“他家的玉米特别好吃……可以试试。”
越说越心虚。
因为想象不出,眼前这样一个人啃玉米的样子。
晏斯时却说:“有机会的话。”
虽然语气一如既往的清淡。
拐进去是条小巷,两侧梧桐树浓阴匝地。
沿街店铺鳞次栉比,卖什么的都有。
那家书店就夹在这些店铺之间,旧招牌上写着“尚智书店”四个字,毫不起眼。
店铺可能只有十来平米,逼仄得转身都难,书架空间不够,有些书就直接成捆摞在地上,随意地像论斤卖的废品,但扒拉一下全是宝藏。
新华书店、洋丰书店和学校附近书报摊上没有的那些冷门的科幻、漫画、悬疑等等,这里全都有。
客流不多,这里更像是小众爱好者心照不宣的秘密基地。
店铺老板是个冷着脸的阿姨,从不主动跟顾客说话,就坐在单人柜台后面,自顾自看书。
夏漓自觉得担起招待任务,放低声音对晏斯时说:“这里热门的漫画都有……冷门的也有,在里面那几排,要自己找。”
晏斯时点头,“谢谢。我看看。”
书店里有股尘味,混了油墨的气息,像雨天坐在窗台边写日记,打翻了一只碳素墨水瓶。
夏漓没有跟在晏斯时身后,否则像个导购似的很不礼貌。
她立在书架前,挑起了自己感兴趣的。
听见晏斯时的脚步声绕过书架,去了另一侧。
有书被抽出,书页翻开的细微声响,像蜻蜓窸窣振翅。
这轻微动静让夏漓都不敢大声呼吸。
外头夕阳更斜几分,落到了对街建筑的后方,天色几乎一瞬便暗了,店里昏暝起来。
这一刻夏漓觉得天地寂静。
脚步声近了又远,十来分钟后,晏斯时挑好了书,从书架后方走出来。
夏漓去看他抱着的那摞书。
全套《虫师》单行本。
“你也追漫画吗?”夏漓问。
“偶尔会看。同学推荐的,打发时间。”
“《虫师》确实不错的。”
“那我一定看完。”
晏斯时将整套漫画放在柜台上,往门口的杂志架上扫一眼,又顺手拿了本最新的《看电影》和《大众软件》。
夏漓又有种买刮刮乐中奖的欣喜:《看电影》也是她每期不落的心头好。
晏斯时将两本杂志放在柜台上,往她手里扫了一眼,说:“一起付吧。”
夏漓将这句话理解得很单纯,因此直接递了手里的《噬魂师》新一册单行本过去。
店主阿姨拿计算机统一算了个数,抹去零头。
晏斯时付账,接了找零,将夏漓的书递给她。
两人一块儿往外走,夏漓卸下书包,背到胸前,将漫画丢进去,拿出包里的钱包,从里面掏出十块钱递给晏斯时。
晏斯时微微一愣,“我的意思是,当我送你的。谢谢你带我来这家书店。”
“我……只是举手之劳而已。”夏漓结巴了一下。
“收下吧。”
夏漓讷讷地说:“谢谢。”没有再推辞。
是她的私心作祟,她承认,至少,她拥有了一件来自晏斯时的“礼物”。
忽响起诺基亚的经典铃声。
晏斯时将漫画放进书包,从口袋里掏出手机。
他稍背过身,接通电话后看了眼前方路牌,对那端报了此处地址。
挂了电话,晏斯时看向夏漓,“我在这儿等车。要送你吗?”
夏漓相信,换成任何一个二十班的同学,晏斯时都会这样客套地多问一句。
而她并不想消费他单纯出于教养的客气,给他添麻烦。
“不用。我跟同学约好了,就在天星街,很近。”
晏斯时没再说什么。
夏漓说:“那我先走了,拜拜。”
“拜拜。”
夏漓转身,快步走到巷口了才回头看了一眼。
少年戴上了耳机,低头站在树下等车。
有风吹过,天已经彻底暗了,路灯在他身后亮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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