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岳阳楼小学 沈浮
听完蒋正亚作家的讲座,深有感触。不仅因为与先生有饮酒之相同爱好而欣喜,更为先生朴实的言语与文章所折服。“既然识得字,何妨乱翻书”“无论教哪科,都要会写作”两条主张令人耳目一新;组文观点更是朴素中见真理——生活即写作,写作亦生活。恰逢劳动名师工作室在紧急约作业,于是抑制不住冲动,写下此文。——题记
我的父亲是一位有着四十多年教龄的乡村教师,曾是我小学三年级、五年级的班主任、语文老师。父亲善于用故事教育学生,是我们很多曾经的学生心中的“傲”老师。父亲还是我们当地小有名气的文化人,写对联信手拈来。于是父亲多为乡邻红白喜事的撰联与写联人,也因热心帮忙倍受乡邻敬重。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八年,每回梦见的多是他辛勤劳作的场景,而少有课堂教学的片段。现在想来,应该劳动才是父亲给我的最重要的教育。
我的记忆里,父亲总是在忙碌着。放下裤管上讲台,挽起裤管上田埂,这是父亲每日的常态。父亲带着四个孩子硬是用自己的双手挖掉了半座团山,在1989年盖起了当时乡下最为自豪的火砖到脊的明四暗五的砖瓦房。
在劳动上,父亲不仅仅是以身作则,公平对待,还把自己的幽默、乐观化为劳动中的一点快乐,给予我们。我是四姊妹中最小的,虽然在读书方面有一点优待,但是在劳动上从未有过照顾。假期的劳作是每日的主题,至于读书、写作业是忙里偷闲完成的。印象最为深刻的这样几件事,现在想起都觉是劳动教育的最高境界。
挖地的公平
有过农村生活经历的人都会知道,挖地是农活中很普遍又很单调的苦力活。每次挖一块较大的地时,父亲往往都会喊齐我们在家的姐弟。到了地里,父亲就开始分工了。父亲先是站在地的最高处或是中心,四下打量一番,接下来父亲便拿起锄头,从某个地沟边开始轻轻浅浅的在地面上勾出一条条细线,于是一块地就被分成了四份或五份。我们几兄妹就站在旁边认真的看着,都在选着哪一块面积最小,难度最小。我最小,我先选。然后是哥哥、姐姐选,父亲最后没得选。父亲的那一块地往往是我的三四倍还要大,而且总是地形最复杂,甚至还有荆棘、茅草等。
父亲力气很大,每一锄头下去都能翻开一大片泥土。我很眼馋,于是便说是父亲的锄头好使些,要求换锄头。父亲很爽快的答应,看着我拿着他的专用大锄头蹩脚的挖地的样子只是笑。有一次,看到哥哥姐姐快要完成任务而自己还有很多地没挖时,我就耍心计故意把父亲开始勾划的线用锄头擦掉。父亲发现了,很严厉的看着我不说一句话,我便不敢再动小心思了。还有一次,没完成任务的我干脆就撒起赖来,扛起锄头想跟着父亲他们一起回家。刚走几步,父亲停下脚步,用很凶的眼神盯着我:不挖完,不许回家!不挖完,也没有晚饭吃!我大哭,哥哥、姐姐也吓到了,因为即便生活很是困苦,父亲也很少用这样的神态对我们。
我哭着挖完了剩余的地,眼泪也流了一地。
自此之后,我就再也没有在劳动时耍过心眼,虽然偶尔还是要求和父亲换锄头,偶尔央求哥哥姐姐帮点忙挖过界。
留洞的艺术
割草、放牛,挖地、除草,割谷、打禾,甚至是操田(耕田)耙地,我都有过多次的经历。所有的劳作中,我最害怕插秧。尤其是一块长得看不到头的水田,叫人望而生畏。春插和双抢,我最难熬。
小学六年级的那个夏天,我们家的水田似乎种的格外多,感觉一个暑假都在插秧。插完了垄里的高产田,又插畈上的车水田,接着又插退水田。连日的辛苦劳作,家人都感到特别的辛苦,饭桌上都很难看到笑容。我那是很是瘦小,站在齐大腿的泥水里,插一行就直一下腰,再望望身后的长长的水面,又是摇头又是叹气。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我身边悄悄过去了,他整齐的秧苗把我围在了一个狭长的洞子里。老家管这个叫“留狗洞”,意思是嘲笑插秧动作慢,被别人超过。这在老家是劳作比赛时的一个非常经典的行为,既是对落后者的鞭策,也是给劳动增加点乐趣。
看着父亲越来越远的身影,再看看父亲给我留的狗洞——越来越窄,我站在水田里,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。不是因为被父亲留了狗洞羞愧落泪,而是父亲用越来越窄的狗洞保护了一个急需解脱的倔强孩子的困境。
吃饭时,父亲没有提这件事,只是问我:愿意留在屋里弄饭么?愿意就把饭煮熟,把菜炒熟……我赶紧端起饭碗,使劲的点头,眼泪又落在饭碗里。
搬砖的幸福
现在的“搬砖”寓意辛苦的劳动,实际过去的搬砖是真正辛苦的劳动。我是搬过砖的,且搬过很多年的砖。
为了完成一个家的升级,也是完成一个父亲对孩子们将来成家的承诺,农村的每户人家都会在孩子成年前盖起一栋砖瓦房。父亲动手很早,在哥哥还只有十一岁时就开始了建房的准备工作。每年暑假双抢结束,父亲就会在屋前的菜地边挖出一个四五平米的土坑。把泥土一层一层的翻起,淋水后踩熟,再堆成一个高约三米的泥堆。
接下来就是把这个泥堆变成一块块泥砖的艰难过程了。
父亲自学成才,自己做模具、泥弓、瓦板等,从教书先生变成“泥瓦匠”。
板砖开始。父亲先将砖模放在一条斜靠的长条木板的顶端,往模具下垫上一块瓦板,然后四周撒一把筛过的草木灰,接着用一把最大的泥弓从泥堆上取下一坨重达七八公斤的熟泥,双手将泥块高高的举过头顶,再猛地用力将泥块砸进砖模里。那“砰”的一声巨响如同雷爆,顿时泥浆四溅,草木灰飞迸。父亲的胸前、脸上全是泥灰,全没有平日里讲台上的干净从容。父亲笑称这是在放炮,免费的炮。我们几个只是笑。等父亲拿小泥弓刮去模具上面的多余的泥,打开模具一推,一块方方正正的泥砖就被瓦板托着滑下来。这个时候,搬砖正式开始。我们姐弟几个就站在案板的下面,弯腰伸手托起瓦板,将这块新鲜出炉的泥砖从泥坑搬至不远的晒场,一块一块的摆放好。
十几斤的泥砖,搁在肩上,起初还觉轻松,几十个回合下来,肩膀磨红了,手也磨掉了皮。头上、脸上、身上全是泥灰,就连鼻孔嘴巴里都是泥沙。看着我们灰头灰脸有些疲累的样子,父亲就会停下来,奖励我和哥哥来尝试“放炮”。姐姐们是不上当的,她们会到一边用毛巾擦脸。我最积极,一扫刚才搬砖的疲乏,往往是第一个去放炮,生怕被哥哥抢了先。父亲笑着从泥堆上取下一块泥,还特别取得小了一些,递到我手上。我学着父亲得样子,想要把这块泥举过头顶,然而却怎么也举不起,泥团就很随意得掉落在模具里,什么声响也没有。父亲笑着说:你放的是哑炮噢!我不甘心,用拳头把泥巴慢慢的砸进模具,再费劲的用泥弓刮泥,模具却又怎么都打不开。看着我尴尬的样子,父亲便会从泥堆边走过来从背后搂着我,拿着我的两只手轻松的将模具打开。
那个时候,我觉得自己好幸福,一种被教育、被重视、被爱护的幸福!
劳动是我童年、少年生活里最重要的组成部分。中考完毕之后跟随堂哥在城陵矶学手艺15天,手脚被石灰泡烂肿胀得无法继续。师范录取通知书送到家来时我正牵着牛从地里回来,至此,父亲对我的劳动教育才告一个段落。
我很感谢父亲给我的教育,他让我学会了倔强的生存,让我懂得永远要坚守本分。我更感谢父亲给我的劳动教育,因为我从父亲的劳动教育里学会了公平,学会了感恩,学会了如何教育孩子,自己的,别人的。
2023年1月17日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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