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怀了敌国皇子的孩子,此时他正一只手将我抱在怀里,另一只手折了枝梅花随意插在我鬓间。
他对着我笑得颠倒众生,“萧晚榆,我带兵攻入郢都,取了顾行朝的头,还你萧齐天下,来给咱们的孩子做生辰礼可好?”

大邺十八年,三月初五,海棠殿。
侍婢赏翠手中捧着一只茶盏,轻声说:“公主,羊乳羹好了。”
临川公主萧晚榆接过,并没有急着喝下,纤指在碧青色茶盏映衬下,犹如白玉一般。
她抬头看看窗外,今夜黑云遮月,更没有半点星光。
不知为何,总觉得心里有些莫可名状的不安。
“公主,莫要放冷了,喝下又要恶心了。”
萧晚榆回过神来,接过茶盏一饮而尽,不久浓浓困意袭来,沉沉睡去。
殊不知这一夜,彻底变了天。
羽林中郎将顾行朝深夜率羽林军宫变,血洗了整个齐宫。
第二日清早醒来,她父皇母后诸位兄弟皆遭屠戮,自己也被软禁在海棠殿内。
“公主,一整天了,好歹进些膳吧。”
这已不知是侍婢第几次端来饭菜。
萧晚榆漠然抬头,将桌上杯盏尽数摔碎,自始至终只有一句话。
“顾行朝呢?让他来见我。”
是夜,终于有人踏进海棠殿。
来的人风姿特秀,萧萧肃肃,是个舒朗翩翩的公子,只是眉宇间满是疲惫和凝重。
“晚晚,”他轻轻叫了一声,想再说什么,但终究只是叹了口气。
“顾行朝,可还记得三年前你让我向父皇求羽林中郎将一职时说了什么?”
她直直盯着他,双眼通红,似要滴出血来。
顾行朝低下头,眼中闪过痛苦之色。
他当然记得,那时他说:“羽林中郎将执掌禁军、肃卫宫廷,权势极大,可我不在乎那些,我只想好好保护晚晚。”
“原来从那时起,你便利用我谋划今天这一切。只怪我萧晚瑜有眼无珠,竟会相信你的鬼话。”
她说完,拔下发上金簪直接向眼睛刺去。
“晚晚!”顾行朝疾步上前一把抓住她手腕。
“你心中有怨有恨,冲着我来,不要伤害自己。”
说完,拉着她的手靠向自己胸口。
毫不犹豫,萧晚榆抬手狠狠刺下。
鲜血瞬间涌出,染红了顾行朝素色锦袍,他却一动不动,只痴痴望着,眼中情深似海。
见他如此,她心中愈发地恨,第二下便要刺出。
“公子,”一旁的赏翠惊呼,“公子是成大事的人,千万要爱惜自己。”
“你退下。”
顾行朝并不看赏翠,只喝令她走开。
赏翠却仍上前抓住萧晚榆手臂,用力向后一推。
她一整天水米未进,脚下无力,眼见便要摔倒。
“晚晚,”顾行朝全不在意自己受伤,伸手去揽她的腰。
“别碰我!”
可顾行朝却一只手握住她沾满自己鲜血的双手,另一只手牢牢将她扣在怀里。
“萧齐气数已尽,我父亲取而代之也是顺天应命。晚晚你先好好待在海棠殿等我。”
似是听到了什么莫大的笑话,怀中人突然笑个不停。
“明明是你顾家狼子野心,弑君篡位,却要粉饰什么顺天应命,虚伪恶心至极。”
“你我早有婚约,无论怨我恨我,此生你也不可能离开我。”
昨夜手起刀落前,明明已经想得很清楚,落子无悔,她再大的恨他也能承受。
可今日,见到那个从小满心满眼只有自己,追着叫他行朝哥哥的女孩儿,眼中的恨意似刀一般凌迟他时,顾行朝终于仓惶逃走。
只留下一句,“好好照顾临川公主,公主若有事,整个海棠殿陪葬。”
萧齐皇室百余人性命,在薄薄史页上只不过留下一句:大邺十八年春,羽林军哗变,齐帝后诸子及宗室子弟皆亡。
早已有人打扫了宫殿,清干了血迹。
异姓藩王顾辽殿前登基为帝,改国号为宋,建元永熙。
白云苍狗,又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过,宫中一切按部就班。
只是海棠殿大门紧锁,许久不曾有人出入。
今日吱呀一声,殿门被推开,有阳关照进,靠坐在桌边的萧晚榆被晃到了眼睛。
梁稚走进来,看到那个曾经高高在上明艳不可方物的临川公主,此时正抬着手臂吃力地躲着阳光,宛如一株糜烂的花。
梁稚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畅意。
“临川,哦不对,晚榆,你如今活成这样真是可怜,我若是你,早已一死了之。”
萧晚榆轻轻一笑,“可是顾行朝还想着我,舍不得我死。”
瞬间,梁稚努力攒起的快意被砸了个粉碎。
“你一个前朝余孽还妄想着表哥?不久陛下便会下旨为我们赐婚。”
萧晚榆静静听着,修长的睫毛都不曾闪动一下。
这种毫不在意让梁稚胸中好似燃起一团火,浇不灭又发泄不出。
她不得不承认,哪怕到如此地步,萧晚榆这与生俱来的矜贵和气度,还是那个让她仰望不及的临川公主。
想及此,不由有些悻然,转身走出海棠殿。
门外春光正好,梁稚深深吸了口气,想到如今那个坐在太极殿的九五之尊是自己姨丈,殿下排在群臣之首的是自己父亲,不由又笑了。
表哥喜欢萧晚榆又如何?
自己是陛下赐婚明媒正娶,萧晚榆就算进了府也是落到她手中,任她磋磨。
萧晚榆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在海棠殿被囚了多久,殿里人将她看得极严,生怕她有任何闪失。
其实他们不懂,她是皇帝与皇后嫡女,龙血凤髓的临川公主,还不屑于悄无声息地自裁于宫中。
春雨缠绵,一连下了几日。
这天,一向沉默寡言的赏翠突然说:“公主,你去看看公子吧。他为了公主在太极殿外跪了两天了。”
萧晚榆未动,只抬头淡淡看了看她。
“魏国遣使臣,指名为其彭城王姜祁索要公主,陛下欲准奏,公子还在苦求。”
萧晚榆想起上一次顾行朝跪在太极殿外还是为了求娶自己。
他是宋王顾辽的世子,有朝一日终会去就藩。
父皇舍不得她远嫁,总说顾行朝并非良配。
当时他也是长跪不起,“臣愿放弃世子之位,陪临川公主长住京中,恳请陛下成全。”
她知道了心疼不已,陪他一起跪在殿外。
他看着自己,眼中有缱绻笑意,在长长的衣袖下,偷偷握住了她的手。
父皇终是同意了婚事,顾行朝果然一直留在京中。
她单纯无知,以为行朝哥哥为了自己牺牲良多,所以在他求羽林中郎将一职时毫不犹豫地答应。
其实他不过是假借与自己的婚事,顺理成章地在京中谋划,与他父亲里应外合,灭了她萧氏满门。
而自己,从头至尾不过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。
“公主,求您了,去劝劝吧。”
面对赏翠的一再恳求,萧晚榆只是笑了笑。
“顾行朝一向喜欢惺惺作态,谁知道他心中又在算计什么。”
见她毫不以为意,赏翠又说:“公主难道想一直困在宫中?还是愿意被公子纳到府里,在梁稚小姐手下讨生活?”
“去魏国虽前途未卜,但恐怕是公主最好的出路。”
赏翠说完,直直盯着萧晚榆,似要看出些什么。
“赏翠,你在我这伺候了快十年了吧?”
“奴婢是大邺十年进宫,已整整八年了。”
“顾行朝把你放在我身边,也是有心了,”萧晚榆看了看她,缓缓站起,“随我一起去太极殿吧。”
行至太极殿,远远看到一笔直的背影跪在那里,没有撑伞,全身尽湿。
顾行朝见她走来,长眉一簇,低声道:“你来做什么?回海棠殿等我。”
她不看他,也并不下跪,只朗声说:“萧晚榆愿去魏国。”
不多时,殿门打开,新帝顾辽走出,看着门外一跪一立两个人,不由记起当年刚接到赐婚旨意时,也曾赞过他们佳儿佳妇。
只是如今萧晚榆一个前朝公主,还有何筹码值得行朝苦苦不放。
况自己刚刚登基立足未稳,魏国势大,还开罪不起,将她远远送走确是再适合不过。
“好,”顾辽缓缓开口,“朕保留你封号,按公主仪仗将你送去魏国,望你今后安分守己、好自为之。”
萧晚榆闻言也不谢恩,转身就走。刚没走出多远,手臂便被人从后面紧紧拉住。
“晚晚,你休想要离开我。”
顾行朝脸色苍白,不住有水珠从发梢、眉间、颌角滴下。
“我对你已没有利用价值了,你又何必如此呢?”
“你若恨我,就留在我身边报复,我用一辈子补偿你,为自己赎罪。”
“可是我不稀罕你的什么补偿,”萧晚榆挣脱开,“而且你的罪又如何能赎得清?”
说完,她从袖中掏出一物掷在地上。
“你我就此恩断义绝,若再相见,你不杀我,我便要取你性命。”
直到她已走远,顾行朝才缓缓蹲下,捡起地上那已摔碎的东西。
他用手指小心拼凑起来,是一块晶莹润透的羊脂玉,上面刻着“尔尔辞晚”。
是他送她的及笄礼物。
萧晚榆的车架一路无事,将要驶入魏国境内却突然遇袭。
一队黑衣人目标明确,直奔公主马车。
似是料到路上会出事一般,宋帝顾辽安排的护卫皆身手不凡,一时打得难解难分。
萧晚榆静静坐在车中,仿佛外面一切与自己无关。
忽然车门被打开,一蒙着面的黑衣人抓住她手臂向外拉。
“跟我走。”
萧晚榆顺势向前倾去,靠近时却抽出腰间匕首刺向那蒙面人胸口。
只听“珰”的一声,匕首并没有扎进去。
两人皆是一惊。
还不待她刺第二刀,有人喊:“公子,顶不住了,快走。”
那蒙面人又深深看了萧晚榆一眼,眼中似有不甘,但最终转身快速离开。
直到走出很远,再看不到那浩浩荡荡的车架,顾行朝才将脸上黑巾摘下。
他抖着手伸进衣服,从刚刚被刺过的地方掏出一样东西。
也是块羊脂玉佩,已被匕首刺得碎成了几片。
隐约能看到上面刻着“朝朝辞幕”。
晚晚及笄,他精心选了一对白玉,他们一人一块。
上面的字亦是他亲手刻的。
朝朝辞幕,尔尔辞晚,岁岁念安安。
又行了几日,魏国都城已近在眼前。
这天,马车却停了,有人来报:“公主,彭城王亲自出城迎接了,想要见公主。”
萧晚榆起身下车,远远看到一人坐在马上。
一袭红衣耀眼夺目,长长的乌发随风张扬,一双勾魂摄魄的丹凤眼中流转着琢磨不透的光,似藏着爱意又似有压抑不住地汹涌的恨。
萧晚榆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,仔细回忆也记不得曾在哪里见过他。
终是迎不住他逼人心魄的目光,轻轻垂下头。
姜祁倾下身,用手中马鞭抬起她的下巴,扬眉一笑,周遭一切顿失颜色。
“萧晚榆,终于又见面了。”
二、慢慢即漫漫
“这是我长姊浔阳公主生前的府邸,成婚前你就先住在这。”
一众人入城,宋国使节下榻在驿馆,萧晚榆却被姜祁带到一座灵巧雅致的宅邸。
虽知自己能来魏国就是因为眼前这位彭城王,但听到他亲口说成婚,萧晚榆还是不由惊讶,“王爷真要娶我?”
“怎么,”姜祁的凤眸淡淡扫了她一眼,“本王还配不上临川公主不成?”
她自嘲地笑了笑,“我如今能算什么,顾辽已有几个适龄的女儿,王爷不知吗?”
“不知,”姜祁扯着嘴角笑了一下,“顾家如何,本王确实不如公主了解。”
萧晚榆听得出他口气中的嘲讽,一时愣住,只觉心口被刺得钝痛。
“其实是临川公主风华绝代,本王早有耳闻,倾慕久已。”
姜祁说完,静静看她,眼中幽黑一片,却完全不见丝毫爱慕之意。
他本生得极好看,神采肆意张扬,却不知为何对着她总有压抑不住的沉郁之气。
姜祁将她脸上的迷茫不解尽收眼底,冷冷笑了一声,转身径直走了。
萧晚榆默默松了口气,总觉得姜祁似乎认识自己。
可她自幼长在宫中,所见之人并不多,实在想不起何时见过这位彭城王。
夜已晚,萧晚榆仍独自坐着,对着窗外月色发呆。
父皇母后还在时,每每月圆便会一起赏月品茶,她承欢膝下,从来不知愁滋味。
如今她一无所有,只身来到异国,前路漫漫,不知有多少迷茫与叵测。
门突然被推开,是姜祁又来了。
他换了一身玄色长袍,乌发雪肤,那张脸在昏黄的烛光下更显得冷艳。
他并不说话,慢慢走近,带着一股清浓烈的酒香气。
萧晚榆起身,想要躲开,却被他一把抓住,用力抵在床边的梳妆台上。
仓皇中她挣扎着打翻了台子上的瓶瓶罐罐。
姜祁期身上前,她退无可退,纤弱的背贴在镜子上,长长黑发散落一地,抖得犹如惊弓之鸟。
一只修长冰凉的手覆到她脸上,然后是脖颈,缓缓向下,滑到了腰带处。
“不要。”萧晚榆用力咬着唇,想要将他推开。
姜祁忽然笑了,妖冶又诡异,一只手捏住她下颌,上身微倾,凑到她耳边低喃,口气甚至称得上温柔。
“真以为自己还是公主吗?你有说不的权利吗?”
萧晚榆的眼泪瞬间从眼角掉了下来,滴在姜祁的手上,晕开,再逐渐干涸。
自那日宫变之后,她从没在人前哭过,哪怕是对着顾行朝,也只有无尽的恨意。
她没了父母,没了兄弟,没了宗族,没了国家,什么都没有了,却还空顶着一个公主的名号苟活,努力维持最后的一点尊严。
姜祁嘲讽她,看不起她,都没错,她确实没有说不的权利。
有血腥味漫到嘴里,原来是她咬破了自己的唇。
此时萧晚榆放弃了挣扎,她也想不明白,自己还苦苦挣着腔子里的一口气到底是为了什么。
姜祁却放开了她。
“恨顾行朝吗?”
萧晚榆愣了一下,点了点头。
“恨就好,”他抬手为她擦了擦唇上的血迹,“想报仇吗?”
萧晚榆垂下头,长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。
她努力压下胸中的恨意,轻轻说:“想”。
“想的话就好好跟着本王,讨本王欢心,纵观天下,大概也只有本王能够为你报仇。”
说完,姜祁又这样看她,眼中全是她不懂的情绪,魅惑的眸色中淌着波澜,深不见底。
萧晚榆不由说出心中疑惑,“我们曾经见过吗?”
“并不曾,”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,“临川公主金尊玉贵,本王如何能见得到。”
“夜深了,公主早些歇息吧。”
他并未久留,只剩下萧晚榆一人愣愣发呆。
第二日一早,有宫里人来传话,皇后懿旨,宣临川公主入宫觐见。
萧晚榆不敢怠慢,着人用心打扮后,又仔细看并无差错,才登上马车。
在宫门口却见到姜祁,一身朝服,沉静内敛,似乎在等她。
萧晚榆着一袭白色薄烟纱裙,纤纤细腰,系一条烟罗紫织锦腰带。乌发如云,只插着一直碧色玉簪,坠着点点流苏。皓白如玉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绯红珊瑚珠。
姜祁上下打量了片刻,微点了头,又轻声说:“一会儿见皇后,她说什么不必理会,只推给我便是。”
萧晚榆点点头,小心跟着他,一路无话,来到承坤殿。
进入殿中,里面坐着四五个华服贵妇,中间端坐一人,身着正红色镶金丝边际百褶长裙,头戴金累丝嵌红宝石凤尾点翠步摇,似嗔似笑,不怒自威。
“参见母后。”
姜祁率先行礼,萧晚榆低下头,亦行了大礼。
魏后端起桌上茶盏,掩了掩,打量着殿下跪着的人,挑眉笑了笑,“快快请起,本宫早有耳闻临川公主才貌无双,想见一见,怎么祁儿也一起来了?”
“今天与父皇议事散的早,儿臣有些时日不曾向母后请安,便一起来了。”
听到魏帝又召姜祁商议朝事,魏后眼中闪过一丝冷光,但很快脸上又笑得雍容典雅,转头看向萧晚榆。
“百闻不如一见,临川公主果然容貌绝伦,只是这打扮太素净了些。”
萧晚榆闻言连忙行了一礼,“临川还在守制,衣饰简陋,望娘娘赎罪。”
“无妨,”魏后随意抬了抬手赐座,又说:“齐国之变本宫也有耳闻,齐帝虽不幸惨死,却也是他自己昏聩,识人不清,怨不得别人。”
此言一出,殿中所有人都望向萧晚榆,眼中神色有怜悯,有探究,更有幸灾乐祸。
萧晚榆瞬间觉得心中还不曾愈合的伤又被人当众骤然撕开,扯下肉,淌着血,痛彻心扉,忍不住想要发抖。
“齐帝为政十八载,仁爱宽和,体恤百姓,与我大魏一向交好,功过是非自在天下人心中。”
姜祁面沉如水,声音清朗。
魏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,“祁儿真是大了,还没成婚,便会维护身边人,倒与本宫生分了。”
“儿臣不敢,只是临川的父皇也是一代帝王,儿臣不过说句公道话。”
“祁儿,本宫听人提起过,公主曾与人有过婚约,你可知道?”
魏后说完,又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看。
“儿臣并不知道。”
姜祈淡淡道,仍旧是一脸波澜不惊。
“临川公主,本宫问你,可有此事?”
“确曾有过,”萧晚榆微微垂着头,修长的脖颈弯成一个堪称完美的弧度,声音却是不卑不亢。
“可如今临川是宋帝亲封的公主,以国礼入魏,身肩两国缔盟之责,之前的婚约又算得了什么。”
魏后眸光闪了闪,缓缓饮起了茶,不再说话。
“母后,儿臣很是喜欢这位临川姐姐,以后母后常宣她入宫与儿臣一起说说话可好?”
刚刚一直安静坐在魏后身边的年轻女孩说话了。
“好,”魏后一派慈和,对着萧晚榆说:“这是本宫的女儿清河公主瑶儿。”
“三哥,以后你要多带这位未来三嫂进宫玩儿,陪我各处转转,不然我一个人闷死了。”
清河公主姜瑶又对着姜祁笑得天真无邪。
“瑶儿若是闷了,与郯儿一起去三哥府上玩便是。”
姜祁温和对她笑了笑。
萧晚榆却注意到他狭长的凤目中却一片淡漠。
又寒暄了几句,魏后似有些意兴阑珊,他们便行礼告辞。
临出殿门口,姜祁却忽然转头,仍旧恭谨,说得话却狠厉。
“母后,不知道是谁在您那里嚼临川公主的舌根子,这样的人,不要舌头也罢。”
魏后一惊,脸上的笑已快要维持不住。
“并无何人,祁儿你不要多心。”
那日之后,宫中再无传召,萧晚榆安安静静地住在浔阳公主府。
姜祁忙完政事,时不时来看她,但他仍让她捉摸不定。
他的眼中总是藏着许多情愫,让她完全看不懂。
似爱似恨,等她想要仔细辨认时,却又全部归于沉寂。
姜祁陆陆续续送给她许多东西,有一天竟然带了只雪白的兔子。
她生肖属兔,儿时,父皇总抱着她说她是月宫的仙子转世凡间。
从小她便有很多兔子的东西,兔儿灯、玉兔耳坠、陶兔镇纸、镶金边的兔儿手炉。
顾行朝也曾送过她一只白兔,被她当宝贝似的养了好多年。后来兔子老得再也动不了,她哭了很久。
“喜欢吗?”姜祁骨节分明的手抓着兔子的两只耳朵。
她小心接过,捧在手里端详。
兔子害怕,在她手中缩成觉得毛茸茸一团,玉雪可爱。
姜祁又取出一串白玉珠串戴在她手腕上。
每一颗珠子都被雕成兔子形状,却又神情各异,圆圆滚滚,憨态可掬。
她抬头看他,他也正对着她笑,眼中波光潋滟,更衬得容色绝世。
有那么一瞬间,萧晚榆好像想起了什么,可再待她细想时,姜祁已敛起了笑,眸中的光也消失不见。
萧晚榆真的喜欢兔子,每日总是亲自照料。
喂兔子时,姜祁默默站在一旁陪她。
她把手中的草递给他时,他并不接。
“都是些女孩儿玩的。”
她并不勉强,又自己喂了一会儿,姜祁突然问:“顾行朝会与你一起喂兔子吗?”
萧晚榆没料到他会如此问,一时愣住,手里的草也掉在地上。
曾几何时,顾行朝也觉得自己堂堂宋王世子去喂只兔子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。
但她撒着娇,硬将草塞到他手里。顾行朝不情不愿,可还是依着她。
从小到大,顾行朝都拿她没脾气,事事都宠着她。
到现在她才明白,他的温柔,他的宠溺,全都是他利用她的手段。
她傻傻地错付一颗真心,最后失去所有。
“想他了?”
姜祁不由分说,一手揽过她不盈一握的腰,一时,两个人离得极近。
不知为何,他总能一句话直戳她心中最疼的地方,让她忍不住想要流泪。
姜祁看着她眼中渐渐蓄起的泪光,叹了口气,将她放开了。
“以后与我在一起时,不许再想他。”
之后姜祁很多天没有再来,那只兔子也在某天不见了。萧晚榆在整座宅子里找了许久都没有踪影。
她和姜祁的婚期定下来了,在十月末,临近冬至节。
皇后的千秋节,作为准彭城王妃,萧晚榆便也收到了宫中的请柬。
她翻找了随身带来的东西,并没有适合作为寿礼送给魏后的。
如今她在魏国处处如履薄冰,宫中多少双眼睛盯着,不能被拿捏住一点错处。
思来想去,记起曾经为了庆贺母后寿辰,她苦练了许久,写了一副百寿图。
虽不情愿,但为今之计也只能再写一幅了。
宫宴当晚,彭城王府有马车来接,萧晚榆登上车,不想姜祁也坐在车里。
他穿了件烟雾色锦袍,头发被同色玉冠全部束起,上挑的凤眼看到萧晚榆手腕上的玉兔手串,带了些淡淡的笑意。
他转而又看到她手里的东西,有些意外,“准备寿礼了?”
萧晚榆将百寿图展开给他看,“仓促准备的,还可以吗?”
姜祁拉起她的手,素净纤细的手指,指甲是淡淡的粉色,并没有蔻丹。
他将她的手笼在掌心,带着温柔,轻轻摩挲着,“是你写的吗?”
萧晚榆有些不自在,轻轻将手抽出,点了点头。
“挺好,”姜祁的掌心空了,他似乎顿了顿,看到她在打量自己神色,眼中有小心翼翼。
于是笑了笑,“我替你准备的寿礼看来用不到了。”
千秋宴上,魏国皇帝并没有来,魏后有些意兴阑珊。
众人献了礼物,又看了几曲歌舞变散了。萧晚榆刚要离席,突然被魏后叫住。
“临川公主,这边是你送本宫的寿礼吗?”
魏后声音冰冰冷冷,眼风如刀般盯着萧晚榆。
接着有个宫人将一样东西丢在地上。
姜祁抢先一步展开看,是那副百寿图,但边缘处多了一块污墨,甚是刺目。
姜祁将萧晚榆拉到身后,率先跪下,“是儿臣疏忽,请母后责罚。”
萧晚榆见状也连忙跪在姜祁身边。
“祁儿,”魏后漠然看他,“不要觉得近年来得陛下器重,本宫便不能罚你。”
姜祁跪得笔直,面色一片沉静,“此时与临川公主无关,儿臣任由责罚。”
魏后似是心满意足般轻轻笑了,“这大不敬之罪,祁儿你当得起吗?”
“娘娘,”一直静静跪着的萧晚榆突然说:“可否容临川说几句话?”
“你还有何辩解?”
姜祁转头看她,眼中带着厉色,对她轻轻摇头。
萧晚榆安抚似的看了他一眼,又说:“这幅字是临川写的,但边上的墨却不是临川所为。”
“这幅百寿图的墨是临川特制的,放了沉香和天竺葵,自带香气,可凝神静气。除此之外,墨中还加了皂清油,可遇水而不晕染。恳请娘娘鉴别字上和边角处的墨迹。”
萧晚榆不急不缓一口气说完,垂眸静静等着。
过了良久,传来魏后的笑声,“好一个临川公主,当真是孝心可嘉,看来是本宫错怪你和祁儿了。”
萧晚榆暗暗舒了口气,幸亏自己早有防范,不然今日恐获大罪。
魏后不再说话,也并不命姜祈与萧晚榆起身,只冷眼盯着他们。
这时,却见有宫人走来向她小声回禀着什么。魏后闻言惊起,也顾不得宴上其他人,径自离开。
魏后走开没多久,又有一宫人走来。姜祁识得是御前的太监领班霍仲。
霍仲走近小声说:“陛下在乾坤殿,今晚病情有反复,传召殿下前去。”
姜祁点了点头,又看了看一直在他身侧的萧晚榆,仍旧温婉沉静,刚刚面对魏后刁难也不见惊慌之色。
“我今晚要留在宫中,你随我府上的马车先回去。”
说完,姜祁似乎不放心,又凑到她耳边叮嘱:“小心清河公主姜瑶。”
萧晚榆一路走向宫门,处处留意,并不见姜瑶。眼见便要离宫了,却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人拉住她衣袖。
“姐姐,我迷路了,你帮帮我吧。”
萧晚榆回头,只见是个约摸十余岁的男孩,唇红齿白,正笑嘻嘻看着自己。一身暗纹锦袍,腰间的挂了个玉坠子,水润剔透,一看便知不是凡品。
“姐姐还有事,找宫中的小寺人送你可好?”
萧晚榆觉得蹊跷,可还是客客气气与他讲话。
那男孩眨了眨眼睛,一脸狡黠之色,“姐姐,我知道有个好玩的地方,带你看看可好?”
说完,直接拉起萧晚榆的手就走。
萧晚榆连忙甩手,不想那男孩看着不大,力气却不小,怎么都挣脱不开,被强行拖进不知在哪里的一间空荡荡的宫殿。
那男孩才松开手,关上殿门,又对着她笑,一脸无辜。
“姐姐,你在这陪我玩好不好?”
“你是谁?为何带我来这?”
“郯儿你又淘气了,别吓到临川姐姐。”
殿后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影,巧笑倩兮,一派天真可爱,眼中神采奕奕。
“临川姐姐,我今天也有样礼物要送你呢,”姜瑶笑嘻嘻走了过来,将手中一个精致的盒子。
“相信临川姐姐一定喜欢。”
萧晚榆接过,只拿在手中,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看似乖巧的两人,掩住心中惶恐,温言说:“谢谢清河公主,若无别的事,我便回去了,彭城王还在等我。”
“临川姐姐不打开看看吗?”
姜瑶眨了眨眼睛,里面泛着淡淡的委屈,“我精心为姐姐准备的呢。”
萧晚榆无奈,小心打开,却瞬间惊呼一声,双手一颤,全身止不住发抖。
盒子掉落地上,里竟然是姜祁曾经送给她的那只兔子,只是浑身插满了针,被扎成了个刺猬一般,雪白的绒毛被血染红,粘成一坨一坨,早已死去多时。
“哈哈哈。”见她如此,姜瑶和姜郯却似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事,拍手大笑。
“临川姐姐,今晚你就在这里吧,我们明日再来看你。”
说完,他二人打开门,又推进来一人,然后锁门离开。
进来那人满脸潮红,并不说话,只直愣愣看着萧晚榆,眼中神色混沌不清。
萧晚榆转身想躲,却被那人一手拉住,另一只手探过来要撕她领口。
情急之下,她扯下头上发簪,想都不想便用全力刺了过去。
那人手臂被刺中,顿时血流如注,吃痛松开手,萧晚榆趁机跑开,抓起桌上的烛台,洒出灯油,点燃起殿中的围帐。
此时正值深秋,天干物燥,围帐沾了灯油,遇火便猛地烧了起来。
那人如同中了邪一般,全不在意火势,又向萧晚榆扑来,却被脚下烛台绊倒,摔进火中。
他倒在地上来回打滚,不是发出哀嚎。
萧晚榆知道若他扑灭身上的火,自己恐贞洁与性命皆不保。当下咬了咬牙,捡起烛台向那人头上砸去。
“啊!”
那人发疯似的哀嚎一声,不再动弹,任由身上的火越烧越烈。
萧晚榆从小到大从不曾杀生,如今却打死一人,只觉得胆战心惊,一时愣愣发呆。
“晚榆!”
忽然殿外传来一个声音,“晚榆,你在里面吗?”
她听出是姜祁的声音,这才回过神,挣扎着去拍殿门。
“我在里面。”
门很快被撞开,姜祁冲了进来,将她紧紧揽进怀里,眼睛映着火光亮得吓人。
“别怕,我来了。”
萧晚榆只来得及看他一眼,听他说完这一句,便沉沉昏了过去。
当夜,萧晚榆便发起了高烧。
姜祁整夜守着她,听到她断断续续说着什么。凑近去听,是在叫父皇、母后和阿江。
姜祁知道她有个同胞弟弟,前齐的太子萧廷江。
她无意识中在叫最亲近的人。
意料之中没有他姜祁,但也没有顾行朝。
姜祁低头想了想,笑了。
这一笑带着魅惑众生之态,极尽好看。
不多时,他又起身出门。
门在阴影处又来一人行礼,“殿下。”
“林黯,去给姜郯点教训,留他一条性命就行。”
“是”,林黯领命而去。
近来父皇龙体欠安,皇后母子果然再沉不住气。
临淄王姜郯和清河公主姜瑶皆是魏后所出,小小年纪却心术不正。
姜祁母后是魏帝的原配,却薨得早。姜祁年幼,由继任皇后抚养了几年,那时皇后无子,对他也曾有过真心。
他念着那几年的养育之恩,对他们母子一再忍让。
可皇后似乎将他的忍当成了弱,变本加厉起来,竟招惹到她身上。
其他的,他可以无所谓。但是伤到了她,便是犯了他的禁忌。
萧晚榆的病反反复复,后面烧退了却落下惊悸的症状,尤其是夜里,总被噩梦魇住。
姜祁干脆住在了浔阳公主府,每晚和衣而卧,守着她。
萧晚榆并不愿意,姜祁却容不得他拒绝。
“早晚都是我的人,还欲拒还迎什么。”
她从不曾与个男人同塌而眠,即使是顾行朝,在父皇赐了婚后,最亲密的也只是被他拥进怀里片刻。
她一直觉得男女之情要细水长流,心意相通,今后漫长岁月方能像父皇与母后那般恩爱不疑。
可姜祁就像一道光,肆意张扬,猝不及防中就彻底闯进她的生活,让她有些害怕,忍不住想躲。
可她越躲,他越要逼近,最后将她逼入死角,无处可退。
这夜,萧晚榆感觉又在一片迷雾中,什么也看不清,身后似有很多只手疯狂地要抓住她。
她躲着跑着,突然脚下一空,骤然坠落。
“救命!”萧晚榆喊了一声惊醒过来,身上又出了一层冷汗,心口狂跳。
“别怕。”身旁的姜祁将她揽进怀里,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背。
她已经开始习惯每晚在姜祁的怀抱里渐渐平静下来。
他的气息清冽而干净,带着淡淡的沉香味道。
之前她不曾在他身上闻到过沉香,应该是为了安抚她,每日特意熏的。
“姜祁,”她从他怀中抬起头来,脸上带着孩童般迷茫的神色。
“枉死的人可还会去转世投胎?还是只能做孤魂野鬼?”
姜祁手指轻轻捋着她额上被冷汗浸湿的头发,望着她的眼睛里仿佛住着一潭春水,温柔得能让人沉沦。
“别怕,过几日我请人为你不在的亲人做一场法事,再在府中供奉你父皇母后的牌位,你若是想他们了,可以随时去祭拜。”
萧晚榆愣愣地看他,随即眼泪汹涌而出。
她不敢相信,原来他懂她,他知道她心中最沉重最无法向他人启齿的伤痛。
姜祁看着怀中哭得梨花带雨的人,突然就不想再忍,低头去找她的唇,一旦找到便衔住辗转反侧,再舍不得离开。
萧晚榆呜咽着想要躲开,但姜祁将她抵在床脚,像个极有耐心的猎人,轻轻地一点一点地化解她的挣扎。
过了许久,在她彻底温顺时,姜祁离开了她的唇。
他们成婚在即,还有月余,她便真的是他的了。
姜祁承认这个时候吻萧晚榆有些趁人之危,但她是他心心念念了几年的人。
尽管她曾骗他,害他,又不记得他;尽管他曾恨她,又想忘记她,可再见面时,他还是爱她。
姜祁承诺的事很快做到了。
萧晚榆供奉起了父皇母后的牌位,似得到了庇护一般,梦魇终于不再夜夜纠缠她不放了。
转眼冬至将至,她的婚期也临近了。
这段期间,姜祁待她很好,每晚只守着她,从不越矩。
有时甚至连之前那种莫名的沉郁之气都很少见到。
而她不知道自己对他究竟是何种感情。
有感激,有依靠,也有寄托。
也许她永远不会像当年对顾行朝那样无所顾忌地爱一个人。
但她也知道,有他在,今后自己在魏国,在这世上,不再是孤单一个人。
这天,姜祁过来,告诉她宋国太子率使团昨日进了魏都,此行专为庆祝他们的大婚。
萧晚榆愣了愣,不知道宋国太子是何人。
“顾行朝,他已被宋帝立为储君。”
姜祁说完,若有所思地看她。
原来是顾行朝,也只能是顾行朝。
他原本就是宋王世子,弑君谋逆中又立有大功,如今位及太子,也算是终于得偿所愿。
“父皇今晚设了宫宴款待,你要与我一起去见见他了。”
自萧晚榆入魏以来第一次见到魏帝,苍白而瘦削,寡言沉默,目光却直接而犀利,带着帝王的莫测。
他旁边是魏后,一身盛装却难掩愁容。
萧晚榆知道不久前姜郯坠马摔断了腿连带几根肋骨,怕是要落下残疾。魏后盛怒下杀了姜郯身边所有随侍的人。
清河公主姜瑶也在,却神采奕奕,明艳照人。
她察觉到了萧晚榆的目光,不知为何却不敢对视,眼神中有些瑟缩。
顾行朝率使团一众人终于进殿,除了魏帝魏后,殿中所有人皆起身。
萧晚榆站在姜祁身侧,被他颀长的身影遮住。
姜祁突然低头在她耳边小声说:“皇后有意要把姜瑶许配给顾行朝。”
萧晚榆顿时明白为何今日姜瑶打扮得如此光彩夺目,原来是中意了顾行朝。
她又想起当日在海棠殿内对顾行朝志在必得的梁稚,她父亲如今已是宋国大将军。
梁稚向来争强好胜,姜瑶看似天真烂漫却实则阴狠。她们若有朝一日见面,不知会是闹成何样。
想及此,萧晚榆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顾行朝踏进殿门,刚好就看到这一幕。
彭城王姜祁低头耳语着什么,萧晚榆听了莞尔而笑。
他们二人皆是绝世容色,此时站在一起,神色亲昵,当真是一对璧人无双。
顾行朝风度极好,眉目舒朗,霁风明月一般。
开宴后,他先向魏国帝后敬酒,不多时又端起酒樽看向姜祁和萧晚榆。
“祝彭城王和临川公主百年好合,永结我两国秦晋之好。”
他语气真诚,一派温文尔雅,脸上笑意盎然。
萧晚榆见他一身明黄太子装束,不由想起她皇弟萧廷江。阿江只有十二岁,从小就喜欢跟在他们身后,也唤他行朝哥哥。
她垂下了头,长长的睫毛遮住眼中的恨意。
一旁的姜祁却笑得颠倒众生,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春意。
“本王和晚榆的姻缘,还要多谢太子殿下的撮合。”
顾行朝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杀意,但瞬间又笑得风轻云淡。
之后觥筹交错中,魏后果然提起姜瑶的婚事。
顾行朝起身行了一礼,才说:“谢陛下与娘娘厚爱,只是行朝已有婚约在身,。”
姜瑶闪亮的眼睛顿时黯然,很快又面有不甘。
魏后不动声色,雍容地笑了笑,又问:“不知与太子有婚约的是何许人?可有本宫的清河尊贵?”
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向萧晚榆。
“她自然是比不上清河公主,但确实行朝的心爱之人。”
说着,顾行朝面露温柔笑意,一副深情款款。
“看不出宋国太子殿下原来是个重情之人,那位与你有婚约的女子当真是羡煞旁人。”
魏后凤眉轻挑,说得不疾不徐,但任谁都能听出她的意有所指。
此话一出,萧晚榆只觉殿内众人都看向自己。
对于别人形形色色的目光,或怜悯、或探究、或嘲讽,她早已泰然若素。
从小养成的气度能让她此时一如既往笑得优雅而矜持,端起茶盏,连手指都不曾抖一下。
只是她心里对姜祈充满内疚,他那样骄傲张扬的人,却要被她连累,忍受他人的幸灾乐祸。
“对不起”,她小声向他道歉。
姜祈握住她的手,只摇了摇头,眸光晦涩。
此时正座的魏帝突然开口:“宋国太子一行风尘仆仆,想必车马劳顿,今儿就散了吧。”
说完直接起身离席,走了两步又转身说:“祁儿你随朕来。”
“今晚等我。”姜祁只看了下萧晚榆,随即跟着魏帝离开。
萧晚榆目送他走远才收回目光,却无意中看到魏后盯着姜祈的背影,眼中是完全掩饰不住的恨意。
魏帝走后,众人也纷纷散场。萧晚榆行至宫门口,早有马车在等。她坐在车上又回忆起刚刚魏后的眼神,有些不寒而栗。
不多时,马车被人拦下,顾行朝的声音响起。
“临川公主,可否下车与孤单独说几句话。”
萧晚榆并不下车,只沉声道:“天已晚,临川与太子殿下男女有别恐不便见面。有什么话,太子请直讲。”
被直接拒绝顾行朝也不以为意,仍旧温和地说:“孤有一样东西,公主看了再决定要不要单独见孤。”
说完,车门被打开,有人递进来一方很小的黑色匣子。
萧晚榆打开看了一眼便心神俱碎,毫不迟疑冲下马车。
车外,顾行朝正看着她,脸上带着清浅笑意。
“公主可有什么要问孤的吗?那就随孤来,让你的人都不要跟着。”
顾行朝说完转身便走,萧晚榆丢下随侍,跟着他离开。
“顾行朝,阿江在哪?”
萧晚榆紧紧抓着匣子,双手止不住发抖。
匣子里是一根小手指,指腹上有一个圆形的疤痕格外醒目,萧晚榆只看了一眼便认出那是她皇弟萧廷江的手指。
那手指的刀口处血迹还殷红,显然被切下并没有很久,那就是阿江还活着。
“晚晚,你随我一起回去,我带你去见阿江。”
萧晚榆愣住,她如今身份如何还能再回宋国。
“临川公主婚前突染疾而亡,这世上再无临川,只有我的晚晚。”
月光下,顾行朝看着她的目光还一如曾经那般温柔宠溺。
萧晚榆却冷冷笑了,“顾行朝,你真是打得好算盘,我不明不白地跟你回去,不再是临川,就永远只能做你的禁脔。”
“晚晚你不跟我走的话,恐怕再也不会见到阿江了。”
“不,”萧晚榆一惊,抓住他衣袖,眼泪簌簌而下,“求你,不要伤害阿江。”
顾行朝许久不曾见她哭,抬手便要为她擦泪,却被她侧头躲开。
他顿了顿,收回手,又柔声道:“晚晚,我也不想逼你。三日后申时,我会派人绊住姜祁,安排马车在城东门等,你若想再见阿江就自己一人去上马车。若还是想留下嫁给姜祁,那阿江的命便是我送给你的新婚贺礼。”
夜已深了,卧房的门被轻轻推开,萧晚榆知道是姜祁回来了。
他静静走到床边,掀起被角躺下,像是知道她并没睡着一样,将她身子转过来对着自己。
屋里并没点灯,有淡淡月光照进,姜祁定定看着她,眼中幽深一片。
“你哭了。”
他的声音很平,听不出什么情绪。
“因为顾行朝吗?”
萧晚榆知道见顾行朝的事,府里的人肯定早就告诉他了,他不高兴了。
她和顾行朝之前的事在魏宫已人尽皆知,他还是对她那样好,执意想要娶她,这让她内疚得心里闷闷地疼。
于是她第一次主动握住了他的手,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异常温暖,在很多个被噩梦纠缠的夜里保护着她。
“晚榆,”他将她揽进怀里,“你可有什么对我说的吗?”
萧晚榆想起临回府前顾行朝对她说的最后的话。
“萧廷江还活着的事只有我和几个死士知道,晚晚你一向聪慧,应该知道此事不能对任何人讲的。”
在姜祁的怀里,她闭上了眼睛,轻轻摇了摇头,“没有。”
三日后,临近申时,萧晚榆借口出去转转,出了公主府。在街上又借口想买什么东西,支开了贴身的侍婢。
直奔城东门,那里果然停着一辆马车。
她打开车门,没想到顾行朝坐在里面,看到她来了,一脸温柔笑意。
“晚晚,我就知道你会来的。”
说完,拉她上车,刚出城门,远处有一匹马奔来,马上的人褐衣乌发,姿容绝世,却长眉紧蹙,目光冷得似冰。
离得近了,姜祁勒住马,“顾行朝,放了她。”
“彭城王怕是误会了,马车上只是孤的一位故人。”
顾行朝下了车,不动声色地挡住了车门。
“本王再说一次,放了她。”
“孤不放,你又能怎样?”
“唰!”萧晚榆在车里听到了拔剑的声音,推开车门径直下车。
“姜祁,”她望着他,“他现在是宋国太子,为了我不值得。”
“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,”姜祁直直看着她,眼中有明明灭灭的光,最后叹了口气。
“晚榆,他逼迫你了吗?”
“没有,”萧晚榆平静摇头,“我自愿跟他走的。”
“当真?”
“当真。”
“我许你明媒正娶,王妃之位,一生一世一双人,你还是要跟他走?”
“是。”萧晚榆回答得仍是没有犹豫。
姜祁突然笑了,眉目间却尽是凄厉之色。
“好,”他又淡淡看她一眼,“你既是自愿的,我不逼你,就当我姜祁从不曾认识你。”
萧晚榆闻言身子忍不住轻颤,她咬了咬唇,从手腕上取下那玉兔手串,抬手递过去。
“这个还你,就当我们从不曾见过。”
他在马上不接,她就执意地举着,时间久了,纤细的手臂开始发抖。
姜祁终是伸手一把抓过手串,紧握成拳。
萧晚榆又抬头看他一眼,眸中似有泪光,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浔阳公主府一切如常,她的所有东西都还在,只有她走了。
姜祁一遍遍地抚她翻过的书,弹过的琴,浇过的花,写过的字。
到处都留着是她的气息。
他比四年前刚回到魏国时更加想她。
哪怕她总是骗他,伤他。
他一个人积攒起来的再多的恨,在看到她后都瞬间溃不成军。
她不记得他了没关系,那些过往他可以永远埋在心里,只要她今后能好好就在他身边。
他本以为这一次他们能够圆满,可终究只是一场痴人说梦。
姜祁掏出她最后留下的玉兔手串,放在唇边贴了贴,仿佛那上面还有她的体温。
突然,他感觉手串上有些异样,又捧在手里仔细地看。
小小的珠子上竟然隐约刻着字。
他一个一个珠子凝神去找,顿时欣喜若狂。
上面的字连成一句话。
“廷江还在,救我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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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临川公主》已完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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