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朝西凉国是现在的什么地方,过去的西凉国是现在的什么地方

先皇出殡那日,新帝从灵堂中带出一女子,而后纳为妃嫔,囚于深宫。

我就是那女子,亦是先皇的继后,新帝的继母。

1

「母后生得极美。」齐恒笑得轻佻,伸出手指来勾我额前的发丝。

我气急,再无法忍受齐恒的无礼,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。

窗外风雪声呼啸着,窗棂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,老旧的雕花木门透过丝丝缕缕的寒风,将橙色的烛火吹得忽明忽暗,满堂的白绸随风晃动,更添诡异。

齐恒穿着素服,月光映照下,他的皮肤白到病态。被我打了一耳光后,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,他却不恼,仍噙着和煦的笑意歪着头注视着我。

我被他看得一阵颤栗,便别过头,盯着眼前华贵的灵柩流泪。

齐恒语气如常,还带着些哄人的温柔:「母后都不疼儿臣。」

我攥紧双拳,几乎要咬碎后槽牙,恶狠狠地瞪着他:「皇上还要演戏到什么时候?」

齐恒凑到我眼前,从我手中抽走几张冥纸丢进金盆里,火苗倏忽蹿起半人多高,我下意识后仰,却被他揽住肩膀。

想要挣脱时,他手臂却突然收紧。我动弹不得,冷哼一声:「先皇还看着呢。」

齐恒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,朗声大笑了起来:「那就让父皇好好看着吧。」

我身体抖如筛糠,齐恒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。先皇驾崩当日,他让我入住坤宁宫,我不肯,只说要为先皇守灵三日。舒家原本买通了关系,可以趁乱将我送出皇城。可齐恒罢朝三日,不眠不休地在皇陵看守着我。

门外都是他的人,我进灵堂那日便被搜了身,头上的珠钗也被卸了下来,没有任何可以与他抗衡的武器。

齐恒看我的眼神带着一丝玩味:「母后又在想什么坏主意呢,儿臣这次可不会让您再跑了。三日已满,该回宫了。」

我使出全部力气推开齐恒,跌坐在地上,一股脑把心里话全部倒了出来。

「你做的事我一直都知道,你杀了太子,还杀了九皇子,我就是为了躲你才进宫,可你竟然连亲生父亲都敢谋害。齐恒,你会遭报应的,你就是个畜生!」

他只是理所当然道:「我只是不喜欢别的男人亲近你。 」

我爬起来向先皇的灵柩撞去,齐恒就是个疯子,与其今后受制于他,不如就撞死在灵堂。

齐恒轻而易举地捉住了我,他双手发力,将我摁在蒲团之上,俯下身子趴在我颈窝之间:「母后如此忠烈,那就让父皇看着,我接下来要对母后做的事。」

我眉心猛地一跳,恐惧如同滔天的洪水一般快要把我淹没。

齐恒一只手牢牢握住我的两个手腕举过了我的头顶,他暗红色的舌尖舔了舔嘴唇,如同吸血的鬼魅。

我的哭喊没用,挣扎也没用,「齐恒!我跟你回去,以后怎样都行,不要在这,我求求你,不要在这。我会活不下去,我真的会活不下去。」

齐恒抬起头,我隔着泪水与他对视。

他的话中颇有怨气,却带着浅浅的笑意:「儿臣自然都听母后的。」

他松开了钳制我的手,我连忙推开他,整理凌乱的前襟,重新系上腰带。

齐恒一声呼唤,雕花木门被打开,进来两位宫娥。

「带母后去梳洗,备车回宫。」

两位宫娥将我扶起,明明是齐恒的近身侍女,不做粗活,却满手都是厚厚的茧,看来是习武之人。

回宫的路上,马车随着山路颠簸,我在灵堂跪了三日,逐渐头重脚轻,不知不觉合了眼。

马车一阵剧烈的颠簸后停了下来,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,却发现自己正趴在齐恒的腿上,而齐恒的右手正搭在我的肩头。

我连忙弹坐起来,退到车厢尾端,尽力离齐恒更远。

身上的狐裘滑落,齐恒正看着我抿嘴轻笑。

他是何时坐上我的马车的,我竟然趴在他的腿上睡着了,还盖着他的狐裘?

一人前来禀告:「皇上,方才山路险峻,太后乘坐的马车跌下山崖,我们已经派人去搜寻。」

齐恒虽在与那人对话,眼睛却一直盯着我。他言辞冷淡,听不出喜怒:「母后这是怕父皇孤单,要去陪他。罢了,将母后与父皇合葬吧。」

这话分明是说与我听的。

那人领命后便退下了,马车也继续向前行驶。

我难以置信地问道:「我死了?」

齐恒笑得恶劣,将我重新捞回他怀里,伸出一根手指竖在我唇前:「舒贵人不可妄言,死的不是你,是太后。」

舒贵人?我什么时候成了舒贵人?

我打掉他的手指,讥讽道:「皇上好计策。」

齐恒傲慢得没半分遮掩,全然不在意我的讥讽,反而得意道:「舒贵人甚得朕心,赐居承天殿。」

我一时哑然,承天殿是他的住所,他怎么敢。

「皇上就不怕明日言官的折子淹了承天殿吗?世上不会凭空多了一位舒贵人,也不会凭空少了一位舒太后,到时候众口铄金,皇上的皇位还坐得安稳吗?」

「窈儿有一胞妹舒翎,容貌与窈儿有六分相似。在皇陵以你的身份陪葬的自然是她,而窈儿就可以用她的身份进宫陪朕了。」

他的语气是那样的轻松,仿佛在讨论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,可短短两句话就定了我妹妹的生死。

可他是皇帝,我若是惹怒他,丢了性命的就是舒家上百口人。我握紧拳头,尽量保持理智,「这只是你的计划对不对,还没有实施对不对。」可是话只说了一句,我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,「皇上,不要这样,我求求你。小翎从小跟我一起长大,她还未及笄……」

齐恒用拇指蹭掉我的眼泪:「窈儿别哭,你不想那便不杀,朕再想别的办法。」

我跪下身谢恩,被他扶起来抱在怀里,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,脸上却换了一副漠然的神情。

我恨他的暴虐,恨他视人命如草芥,可我更恨自己的弱小,恨自己不能亲手了结他的性命,只能虚伪地与他周旋。

2

早知有今日,当初我不仅不会救下他,还要冲上去补上几刀。

早年我在皇室学堂做太子伴读时,与太子齐惟,九皇子齐怀是形影不离的三人帮。

那时候的齐恒是会被小太监拖到墙角拳打脚踢泄愤的受气包,每日只能跟宫里的野狗争食,没有去学堂里读书的资格。

我目睹齐恒被一个太监踹倒在地,半个脏兮兮的馒头滚落,他想要伸手去够,却被太监用脚狠狠踩住了手。

我于心不忍,制止了这场欺凌。

扶着他坐起来后,他靠在墙上,虚弱地呼吸。

我从荷包里拿出一些碎银递给齐恒:「下次再被欺负,别傻傻挨揍,要不然就快点跑,要不然就给他点钱财,或者……」

「或者变强,反正不能再任人欺辱了。」我看齐恒愣愣的,又将原本为太子准备的糕饼盒子推给他,「你慢慢吃,我先走啦。」

「小姐以后还是不要如此行侠仗义了,奴婢听说七皇子生母擅巫蛊,才会被处死,连带着七皇子也成了不祥之兆,人人敬而远之。」 白芷贴在我耳边小声说道。

我拍了拍她的脑门:「你呀,他若真的也会巫蛊之术,还能被欺辱成这样吗?」

白芷捂住脑袋,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。

「宫中之事不可妄议,尤其是这种荒谬的传闻……」

我还想再教育白芷几句时,太子已经站在宫门口等着我了,我远远看到他,身长如玉,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

我朝他挥手:「太子哥哥!」

齐惟闻声绽开了笑颜。

我连忙跑过去扑进齐惟的怀里,力道之大,竟然让齐惟都踉跄退后了一步。

「太子哥哥疏于锻炼,都接不住我了。」我两腿勾住齐惟的腰,整个人挂在他身上。

齐惟眸色偏浅,是好看的琥珀色,尤其在阳光下,更显温柔。

齐怀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挖苦我道:「舒窈,你这个女人都不知羞的吗?」

我瞪了他一眼,心不甘情不愿地从齐惟身上跳下来。

「管天管地,还管到你皇嫂身上了。」

「你你你……你不知羞耻,还未入门就敢自称皇嫂。」

我冲着齐怀做鬼脸:「气死你气死你。」

齐惟无奈地笑了笑,推着我们两人进了宫门,估计也是怕我们两人在宫外打起来被别人看到会太丢脸。

齐恒到学堂里与我们一同上课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,他跟在夫子身后进了屋子,脸色比初见时强了不少,至少不再面黄肌瘦,只是依然比同龄人瘦弱一些。

与我对视一眼后,他的嘴唇勾起好看的弧度。夫子指向最后一排,齐恒听话地点了点头。

后来白芷同宫女一番打探才知道,齐恒直接去面圣,自己争取到了入学堂的机会。

「先前七皇子不是不承认生母的罪名才遭皇上厌弃的吗,我听说这一回他不仅认了生母的罪名,还主动入了良妃名下做良妃的儿子呢。」

白芷说得唾沫横飞,我也听得津津有味。良妃父兄战死沙场后,整个人郁郁寡欢。

后宫身在妃位的,也只有良妃娘娘膝下无子。

齐恒这一步走得很妙,良妃母族失势,又无子嗣。

不仅选了个好靠山,还打消了皇上的怀疑。

只是巫蛊之术我本就不信,齐恒生母估计也是因为得宠而被陷害,他先前苦苦坚持,哪怕被皇上厌弃也绝不指认自己母妃之罪,怎么一夕之间就变了个人。

齐恒初来学堂,许多东西都跟不上,常常被夫子打戒尺。

下了学堂之后齐恒总是来找我讨教课上的内容,我翻开笔记想要给他讲解时,齐怀将我们二人隔开,脸上虽是云淡风轻,言语之间却有些凶狠:「七哥要是有不会的地方,可以来问我,何必问未出阁的女子,她不知羞,你还不知羞吗?」

我咂摸了半天,品出了齐怀这话是把我也骂进去了,抄起砚台就要砸他的头。

眼前的夕阳突然被挡住,我顺势抬头,齐惟站在我面前,伸手抽走了我手上的砚台,接过身后小公公递来的帕子仔细帮我擦拭手上的墨迹。

「七弟落下的功课太多,不如跟本宫一起回东宫学习吧。」

齐恒放下了手中的毛笔,仰起头直视着齐惟:「那就,多谢太子了。」

我能感受到两人平淡语气下的暗潮汹涌,自然就溜之大吉了。

3

下学回府的路上,一个太监装扮的人晃晃悠悠地挂在桃枝上,白芷失声尖叫,引来了巡逻的侍卫。

那场景很像自缢,脚下还有踢翻的小凳。

可我记得那人,他是那日欺辱齐恒的人。

一个如此嚣张跋扈的人,不会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,更何况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,齐恒才刚刚翻身,得罪过他的人就自缢而死了?

尽管没有证据,我还是把这件事算到了齐恒的身上,并暗暗决定和他保持距离。

后来白芷再与我讨论齐恒时,我只回: 「与我们无关的人,便不要关心。」

各大皇子们都到了封王立府的阶段,学堂的课也停了。

而我也终于到了年纪,成为齐惟的太子妃。

我的手笨,但我还是想穿自己做的嫁衣。母亲找了京城名绣来教我,显然以我如今的水平,跟不上大师的授课。

母亲无奈,只能亲自教我如何量体裁衣,如何刺绣。

我满心欢喜地绣我的嫁衣,渴望嫁给我心爱之人时,一场大火,一切付之一炬。

我跌坐在地上,不断地重复一句话:「不可能,一定是你们骗我。」

我去毅王府见了齐怀,他瘦了一大圈,再无往日的神采。

他抬起头看到我,眼眶里突然涌出大颗的泪水,他哭声很低,眼泪却接连不断。

我内心亦是酸涩,但此事不是天灾,而是人祸。

「毅王,太子薨逝,我知道你难受。可现在不是难受的时候,我们得找到幕后黑手。」其实说这句话时,我已经想到了齐恒的脸。

齐怀抹了眼泪,发狠道:「本王自然要找出那人,千刀万剐。」

我拍了拍他的肩膀:「毅王,你还有更大的责任,不要被仇恨蒙蔽,这件事交给我。」

从前齐怀在齐惟的庇护下,任性些也无伤大雅,如今到了他继承大统的时候,不能再有小孩心性。

齐怀用手捂住脸,声音再度哽咽:「皇嫂,五哥没了啊。」说罢,他又抬起头泪眼婆娑地问我:「本王还能叫你皇嫂吗?」

我立马扯出一个微笑:「当然。」

回府时,我还不知,我与齐怀已经见了最后一面。

4

马车稳稳停下,我跟在齐恒身后下了马车。

那时候我怎么也不会想到,东宫失火,齐惟成了一具焦尸。

本该继承大统的齐怀也死在了自己的府邸,据说死态狰狞,似是被人活剐了上百刀。

我已经猜到凶手是齐恒,也猜到了他的用意,可我偏不让他如愿。

我进宫求了旨意,要做今年的秀女,在后宫搏一个好前程。

陛下已经不比从前,接连失去两个儿子对他的打击不小,两鬓更添华发。

退出承天殿时,我回头看了他一眼,虽坐在龙椅之上,却被阴影笼罩着,似乎只剩下一副空壳。

我告诉自己,要为齐惟和齐怀报仇,扳倒齐恒。

可如今齐恒已经有了翻云覆雨的能力,先皇驾崩事发突然,未留下只言片语。圣旨却是齐恒拿出来的,他的继位是那样的顺理成章,顺带还把我抬上了太后之位。

白芷从偏殿门口跳出来,太着急了,以至于被门槛结结实实绊了一下。

我把手从齐恒的手掌里挣脱,牵起白芷的手:「我们进去吧。」

狠狠甩上门之后,即使没有看到,我也知道齐恒的脸色一定很难看。

「我不是让你回府吗?」我一个人在皇宫倒是不怕齐恒威胁,可若是白芷也在皇宫,我必然受制于他。

白芷支支吾吾地哭了起来,我心里更加烦闷。

齐恒手里的筹码太多,他又是个不管不顾的,如今还大权在握,我想要扳倒他,怎么看都是痴人说梦。

门外有公公通传,让我去延和殿陪皇上批阅奏折。公公在前头领着,我跟在后面想着如何能把白芷送出去。

「公公,劳烦带路去一趟御膳房,本宫做了些糕饼茶水想要带给皇上。」

我知道眼前之人是皇上最信任的大公公——李宇。此人拉拢不得,也只能小心应对了。

「皇上着急见到娘娘呢。」李宇步伐急促,丝毫不打算停顿。

我只得匆匆吩咐白芷去御膳房取糕饼茶水:「白芷,别拿错了,那可是皇上最爱吃的。」

白芷心领神会,领着两个小宫娥退下了。

打开延和殿的房门,暖炉烧得很旺,屋子里很暖,我先前冻到僵硬的手指微微发麻。

李宇关上房门时,我才发现屋里只有我们两人。

齐恒执笔看着眼前的奏折,时不时勾画几笔,并未抬眼看我。我便一直站在门口附近,与他保持着尴尬的距离。

「要请你过来吗?」他终于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。

我走到他面前,行了礼后便自觉地站在他身旁研墨。

「手怎么这样红。」他余光瞥到我冻红的手指。

「变天了。」

「下次带着汤婆子出门。」

「皇上急着见臣妾,臣妾自然不敢怠慢。」

齐恒放下手上的笔,握住我的手放在手心轻轻揉搓。

「国事要紧。」我抽出双手,继续研墨。

明明是想来讨好他的,却仍然恶心和他的肢体碰触。

白芷带着茶点匆匆赶到,我在旁边的小桌上布好了菜,请齐恒过去品尝。

「这时又不催促国事要紧了?」齐恒笑得恶劣,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。

我也只能堆起谄媚的笑意:「国事怎比得上皇上的龙体。」

他终于起身走过来,看到桌上的糕饼时,语气却变得冷漠:「窈儿,我允许你带着目的来讨好,也会尽可能地满足你。」

他顿了顿,继而道:「可你,可你不该拿这些。」

我刚要开口解释些什么,就被他捂住了嘴,他的手掌心热热的,带着一层薄茧,贴着嘴唇有种粗糙的触感。

「你们回去吧。」他重重叹息一声,转身回到了书案前,将自己埋在如山般的奏折中。

我想到齐恒刚进学堂时,因为跟不上功课,常常被夫子打戒尺。

可他记忆力很好,背书快,人又很勤奋,很快就追赶上了我们的功课。

他背后到底下了多少功夫,才走到今日。

白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去将糕饼往食盒里装,不知道齐恒生得哪门子气,我甚至连放白芷回舒府还没提。

不过此地不宜久留,我握住白芷的手腕就要往外走。

「等等。」

刚要推开门,就听到齐恒的阻挠声,我有时真的很不理解他的脑回路。

直到热乎乎的汤婆子被塞到我手上。

回到偏殿后,屋子里已经被支上了三个暖炉。我身子寒,很怕冷,这事只有齐惟和齐怀知道,我们偷偷溜出皇宫去护城河捉鱼,也不知是听谁说的冰鱼好吃,我拿着小刀划冰面。

冰面破裂,我连呼救声还没喊出来就掉进了冰窟窿里。

虽然很快就被救了上来,还是落下了病根。

「白芷,咱们第一次见他的时候,他饿得快死了,为了块脏馒头被打成那样,我给他一盒糕饼,他该印象很深刻才对,为什么会那么抗拒我再给他送那个糕饼呢?他不想回忆悲苦童年吗?」

白芷愣愣地摇了摇头,只说浪费。

我握着手里的汤婆子,室内很暖,已经用不上它。

天色逐渐变暗,临睡前我又想到了齐惟,想到他对我说娶我时必定会青丝系马尾,黄金络马头,亲自到舒府将我迎上花轿,热热闹闹地绕城,再进东宫。

第二日梳洗时,李宇送来了许多宫女和嬷嬷,白芷正在帮我盘发,很快被一个宫女挤到一旁,「笨手笨脚的,还是奴婢来服侍娘娘吧。」

白芷不愿,倔强地挤了回来。

我头发被拽得生疼,白芷和那位宫女一同跪在我面前。

我拉起宫女的手把她扶起来:「这双手可真好看,想来也是个心灵手巧的丫头,叫什么名字。」

「奴婢名唤秋棠。」

「好名字,以后就留你近身伺候了。」

白芷满眼不解地望着我,伸手去够我的衣袖,被我一把甩开:「笨手笨脚,早知道就不带你进宫了。」

白芷这才急了,豆大的眼泪啪嗒就落了下来。

我背过身,怕被影响情绪,依然佯装生气道:「留你还有何用,送回舒府重新学规矩。」

5

白芷被送回府,我在宫中的行动终于不受牵制。

权力交替本就复杂,齐恒又任性罢朝三日,现下没有时间来管控我。

我尝试在宫里走动,没有人阻止我,只是无法单独行动,一直有人跟着。

「秋棠。」我唤道。

「奴婢在。」

我随意找了一处凉亭坐下,低头搓着自己的手。

「你会抓冬鱼吗?」我突然问道。

秋棠摇了摇头。

我笑了笑:「冬天能玩的东西可多了,可惜本宫近些年身体不好,等本宫把身子养好了,带你去抓冬鱼、去冰嬉。」

话我已经说完,就看秋棠会不会传给齐恒了。

当晚,齐恒果然到了寝殿,他带来了屋外的寒气,我皱了皱眉头。

他也没有立刻接近我,兀自在火炉处烤了一会儿,身上的寒气尽数消散了,这才在我身边坐下。

我举起帕子假装咳嗽了几声,被秋棠扶起来行礼。

齐恒免了我的礼数,缓缓道:「待你把身子养好了,开春了便可以一同参加围猎。」

说着,他扶着我在榻上坐下,手搭在我胳膊上,慢慢收紧,把我箍进了他的怀里。

他没有提白芷回府的事,且话语之间有意讨好我,这是个好信号。

思及此处,我歪着头靠在他胸口,虽然不知道齐恒此刻是何表情,我却感受到他身体微颤。

「窈儿若是觉得寂寞,可以叫护国公夫人进宫陪你说话解解闷,还有舒翎。」

我知道他说这些只是想让我开心,但我仍摇头拒绝道:「妾有皇上陪着就够了。」

齐恒的怀抱松动,我看出他神情微滞,我思索自己是不是演得太过,以至于虚假到齐恒都看不下去了。

可我真的不希望家人进宫,不希望他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。

看我像个通房丫头似的,被丢在男人寝宫的偏殿。

我们两人视线相撞,良久,他长叹了口气,还是将我拥进怀抱。

齐恒手腕强硬,很快就让震荡的朝局稳定了下来,雪花一样多的奏折也没能把他锁在延和殿。

文武百官见不能撼动这个新帝,也认命似的,不再有所动作。

不过某一日,几位文臣联名上书,要齐恒充盈后宫、开枝散叶。

毕竟他的后宫里,除了我这个见不得光的舒贵人,便只剩下几位潜邸旧人,好像还都是良太妃为他选的。

据说齐恒勃然大怒,斥责臣子僭越。

还说自己好男风,各位都是朝中肱骨,要不要把嫡子送进宫。

听说各位老臣吓得老脸一红,各个跪下认错,从此便再没人敢提充盈后宫的事。

秋棠把这件事讲给我听,许是想让我对齐恒的专一感恩戴德。

齐恒这人做事向来如此,只要达成目的,不在乎方式,更不在乎伦理纲常。

言官和谏官形同虚设,他连当朝者的评价都不在乎,更遑论后人对他的评价了。

齐恒突然派绣娘来测我的身量,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,旁敲侧击地问了秋棠,才知他确实是在找人给我做嫁衣。

秋棠问我要不要自己绣盖头。

我将微苦的药汁吞进肚,皱着眉头道:「当然要自己绣。」

绸缎光滑,双手轻轻拂过,恍惚间像是触到了齐惟的脸庞,我一愣,手中的绸缎掉到地上。

秋棠将绸缎捡起来,犹豫道:「娘娘若是身子不适,奴婢去禀告陛下,盖头也交给绣娘绣吧。」

我看着盒子里码得整齐的金丝绣线,淡淡叹息了一声:「还是我来绣吧,皇上难得有兴致。」

日子清静了几日,我在盖头上画下龙凤呈祥,沿着画笔的痕迹用金线勾勒着图案,以我的绣工,想完成这么复杂的图案,这是唯一的办法。

齐恒命占星阁算出了近期最宜嫁娶的日子。

腊月初三。

秋棠抱着一枝梅花插进花瓶里,屋子里很快就有了幽幽梅香,与我身上清苦的药味中和。

我并不是身娇体弱的人,虽然幼时坠入冰窟,有些畏寒。

在皇陵守了三日,又被齐恒吓了一通,回宫我便病了。

我不愿意自己的病太快痊愈,时不时便去凉亭吹风。

齐恒国务繁忙,再加上念及我尚在病中,至今未做过分之事,虽知躲不过,能拖还是要拖的。

这间偏殿逐渐被布置得有了喜气,一大早,秋棠就在帮我梳妆。

大红色的嫁衣和庄重的浓妆掩盖了我的病态,厚重的胭脂水粉覆在脸上,原本苍白的脸也有了几分娇艳。

我看着镜中的自己,觉得很可笑。

盖上红盖头,便要坐在床上等待齐恒来掀盖头。

我闭目养神,手却不停绞在一起,躲不掉了,不管我病得多么严重,今晚都躲不掉了,今后也躲不掉了。

门被推开,几位宫娥糯声道:「参见陛下。」

而后门又被关上。

随后是脚步声,一步一步,离我越来越近。

他吹熄了外厅的灯火,屋内便更暗了一些。

他在我身边坐定,挑开了我头上的红帕。

「窈儿很好看。」他含笑道。

我苦笑一声,不知如何作答。

齐恒已经起身端着两个酒杯过来:「窈儿今日当同我共饮合卺酒。」

齐恒今日心情不错,甚至话语间也没了高高在上,我接过酒杯,与他相交同饮。

外厅的烛火早就被齐恒吹熄了,如今只有床尾一对同心烛还在燃烧。浅橘色的烛火幽暗,齐恒一半的脸隐藏在黑暗中,另一半被柔和的烛光映照着。

他含着浅淡的微笑看着我,眉眼也逐渐弯了起来。

我抬起手帮他宽衣解带:「妾来服侍陛下。」

可我的手止不住地发抖,握着他的腰带,许久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开。

齐恒的手突然覆上我的手,他语气温柔:「窈儿从前装得那样好,今日演技怎么拙劣至此。」

我颤抖着抬起头对上他灼热的视线。

齐恒吹熄了同心烛,房间陷入了黑暗,他长手一勾,轻而易举在黑暗中解开了我的衣裳,欺身而上。

6

那夜之后,齐恒心情好像好了很多,甚至开始帮我选宫殿,还要封我当皇后。

我觉得很可笑。

但我已经过了冲动期,我不会想着去死了,为了他不值得。

有一天齐恒从身后抱住了我,很轻柔的拥抱,下巴垫在我头顶,双手虚虚环住我的腰。

我却下意识挣脱了出来。

我们互相演了这么久的戏,这一刻,绚丽的泡沫被戳破。

齐恒有一瞬间的错愕,而后是冰冷的怒意。

我还在思考着该如何说谎时,齐恒的情绪转瞬即逝,刚才的一切如错觉一般,他又一次笑着扯着我的手臂把我拉进他的怀里。

「朕是不是吓到你了?」

我顺势点了点头:「皇上走路都没有声音,吓到臣妾了。」

原本以为会是一次不小的危机,没想到这么快就顺利解决,我暗自松了一口气。

但其实有些事情还是不同了,他在我面前的称谓已经变了。

齐恒开始每晚都睡在我的寝殿,在袅袅的安神香中,他轻声道:「窈儿,你还是住在这里吧,朕不想你离朕太远。」

我侧躺在他身边,轻轻拍着他的后背,应了一声。

齐恒翻身朝向我,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,而后沉沉睡去。

我用指甲狠狠嵌进手掌里,刺痛的感觉让我清醒了一些。

这次的安神香比平时多放了两倍,齐恒很快就有了安稳的呼吸声。我弓着身子小心翼翼跨过他下了床,地面冰凉的触感又让我清醒了一些。

可是很快,意识开始混沌,我披了件外衣去院子里吹了一会儿冷风。

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,衬得整片夜空没有一颗星星。我使劲拢了拢身上的外衣,吸了几口屋外的新鲜空气,眼皮子也终于不像刚才一般沉重。

他难得睡得昏沉,我又特意找了理由支走了近身伺候的人。

杀他,今晚就是最佳时刻。

我摸了摸寝衣上的腰带,这是上等的绸缎,柔软却坚韧,长度也够。

我蹑手蹑脚回了屋子,月光透过窗棂斜斜地映照在床帏上,齐恒一只手撑在床沿,斜倚在床头,带着和善却诡异的笑看着我。

我不能慌,他不知道我要做什么的。

巨大的恐惧包围着我。

他忽然神色悲戚:「窈儿,朕只给你这一次机会。你先前的小手段朕都既往不咎,甚至你故意送你的婢女回舒府也无所谓……但这种事,朕希望是最后一次。」

我心颤,连忙跪下:「窈儿愚钝,不知陛下何意。窈儿只是觉得胸闷气短,独自到庭院中缓口气,陛下若是不喜,窈儿便再也不去了。」

我没有以臣妾自称,我只能赌这么做会不会取悦他。

他退的时候,我得进。

齐恒将我从地上拉起,摁进他的怀里,我刚从院子里回来,一身凛冽的寒气,忽然进了齐恒温暖的怀抱,有些不适应地颤抖着。

「窈儿,朕只给你这一次机会。」他声音很轻,落在我耳畔,却如同恶鬼的低吟。

齐恒许久没有来找我,我心中窃喜,却又有些担忧,他会不会做出对舒家不利的事,他还能疯到哪一步?

有一瞬间,我都想要认命了,如果卖个笑能让舒府平安,能让大齐稳定,我又有什么好端着的。

是夜,我看到床边似乎有黑影飘过,便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窗户。

已经到了腊月中旬,深夜的寒风更是凛冽刺骨,我穿着单薄的寝衣,坐在窗前看了一夜的月亮。

第二日我果然生了场重病,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睁不开眼睛。

一双手覆在我的手上,带着岁月的纹路,却又温暖宽厚,阿娘,是你吗?

我艰难睁开眼,看到一个陌生的妇人,眉目慈爱。

秋棠告诉我,这是齐恒的乳母孙嬷嬷,林氏被赐死后,没过多久孙嬷嬷也被送出了宫。

齐恒将孙嬷嬷接进宫来照顾我,算是变相给我台阶下。

情况不算差,他心里还有我,这便是筹码。

孙嬷嬷为我做了些肉粥,又端来了药膳,虽没有见到齐恒,但我知道事情在好转。

孙嬷嬷抬手覆在我额间时,我装作不清醒地握住孙嬷嬷的手腕,一声声唤着阿娘。

似乎是孙嬷嬷对我心软,给我带来了一沓书信,说都是从舒府送来的,只是一直被齐恒扣住,没有送到我手中。

每封书信的开口处都被撕开,看来齐恒全都看过。

只是一些问安的书信,也说了白芷平安归家。

还有挂念我生病的事情。

只是每一封信的末尾都写着:惟愿舒贵人安。

我将书信装回信封:「孙嬷嬷,可否帮我回信一封。」

孙嬷嬷平淡道:「陛下恐不喜。」

我斜倚在床头,思索着如何才能把宫中的消息传递出去,齐恒已经有所察觉了。

「孙嬷嬷,您也在宫外生活了这么多年,您是喜欢宫中的生活,还是宫外的。」

「宫内还是宫外,老奴只听陛下定夺。」

第二日一早,就听到秋棠神秘兮兮道:「贵人,您猜猜谁来了。」

我疲乏得很,睁不开眼睛,含糊不清道:「便是陛下来了也不要惊扰我。」

「阿姐!」

我瞬间清醒,这是舒翎的声音,舒翎进宫了?

「翎儿?」我坐起身开始穿鞋,语气中的喜悦却是如何都掩饰不住。

我与舒翎许久未见,今日相见,我握住她的手,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。

孙嬷嬷领着秋棠退下,关门前道:「贵人见了族妹,自比传书信来得真切。」

舒翎扑进我怀里,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。

她想要开口,我朝她摇头,领着她进了我卧房处,拉下帷幔。

我们姐妹二人如幼时一般躺进同一个被窝。

「阿爹阿娘很是想你。」

「那翎儿想我吗?」

「那是自然,翎儿是最想念阿姐的人。」

我抬手揉了揉舒翎的头发,她笑着躲开:「为了进宫,这个发髻梳了许久,阿姐莫动。」

说罢,舒翎坐起身:「听闻阿姐体弱少眠,翎儿做了助眠的香囊送给阿姐。」

我接过香囊挂在腰间,赞许道。

「还是翎儿贴心。」

香囊中藏着的纸条被我抽出,一目十行地看过后,又丢进了正在燃烧的炭盆。

炭盆蹿起一股火焰后,归为平静。

舒翎此番进宫,信息也带到,我们也互道了平安,宫门落锁之前,我恋恋不舍地送她出宫。

李宇却来传话,齐恒不忍我在宫中无依,思亲成疾,于是特许舒翎可在宫中多住几日。

舒翎想反驳,我拉着她一同跪下谢恩。

齐恒这分明就是想把舒翎禁足于皇宫几日,我虽不知他的目的,但最好不要现在就忤逆他。

傍晚,舒翎陪我一道用膳时,小声道:「阿姐,你就要一直住在承天殿的偏殿吗?」

我夹给她一块鸭肉:「不可妄言,侍奉君侧,乃是皇恩浩荡。」

舒翎翻了个白眼:「阿姐不像曾经那般可爱了。」

我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,舒翎住进宫里已经第五日了,齐恒不松口,谁也不敢把她送出宫。

我想去找齐恒求一道旨意,齐恒却在刻意躲我,几次都不得相见。

7

晚上时,果然就出事了。

有人去舒府假传消息,父亲误以为舒翎刺杀齐恒,今晚就要被处以极刑。

他夜叩宫门,已经被带到了延和殿。

我往延和殿赶的时候,秋棠拿起一件棉斗篷追着我:「贵人,贵人仔细着自己的身体啊。」

待我跪在延和殿门口后,秋棠才追上我,将斗篷飞快披在我身上。

秋棠上前与守在门口的李宇说了些什么,大门打开,李宇做了个请的姿势。

舒翎将我扶起来,与我一同进了延和殿。

我的手抖得不行,舒翎握紧了我的手:「阿姐,没事的。」

进门的一瞬,茶杯落在我脚边碎裂,瓷片四溅。

齐恒神色冰冷,声音却带着怒意:「礼部尚书啊,真是知礼守节,百官表率啊。」

父亲匍匐在地上,瞧见我带着舒翎进了大殿,便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,又挺起身拜了一拜:「臣罪该万死。」

齐恒的眼神如漆黑的墨,比平时更加锋锐。

「你是该死。」

我闻言一颤,连忙拉着舒翎一齐跪下:「家父年老,难免有礼数不周的时候,望陛下息怒,不要伤了龙体。」

舒翎极不情愿地附和道:「望陛下息怒。」

而后是长久的沉默,大殿里没有一丝声音,气氛也降到了冰点。

「庭杖五十。」

行刑的人已经开门进了大殿,寒风自开门的那一瞬扑面而来,我才微微清醒,五十大板,便是壮年武将都未必受得住,更遑论我父亲。

「陛下!」我跪着挪动到他脚下,伸手扯住他的衣摆。

齐恒不知是以何等得意的表情俯视着我此时的狼狈,他一字一句道:「你若求饶一句,便再加一板。」

父亲被按住,趴在地上,以最屈辱的姿态在两个女儿面前被行刑,他咬着牙没有发出叫喊,只是痛苦地闷哼着。

我紧紧拽着齐恒的衣摆,仰头望着他。

隔着泪水,我看不清他的面容。

舒翎冲上去扑在父亲身上,很快又被人扯开。

我似乎看到齐恒唇边绽放的笑意,他布此局,所谓何意。

他到底是发现了,还是想要借此敲打我。

我在混乱中感到头痛欲裂,可此刻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。

「陛下,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,从此以后,妾身不敢再有半分忤逆,恳请陛下饶了家父,他身体孱弱……」我声音止不住地颤抖,只能机械地重复着磕头的动作。

齐恒这才抬手,行刑之人得了令,也退出了大殿。

父亲先前还能痛吟,如今已经昏死过去。

齐恒派人将舒翎和父亲送回了舒府,我目送着他们离开,终于如泄了气一般跌坐在地上。

如果不是齐恒握着我的手将我从地上拉起,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这么凉。

他温热的手掌包裹住我的手,将我带到他寝殿后的一处暗门。

推开门,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,靠着灯火得以如白昼般明亮。

床外一圈金色的围栏,他打开围栏上的小门将我推上了床。

咔嗒一声,小门被锁上。

我坐在床上隔着围栏看着齐恒的脸。

「朕本来是想让你住在这的,在这你就会乖了,是吗?」

我只能摇着头流泪,我不能被这样锁起来。

我从栏杆中伸出手,勾住齐恒的腰带将他扯到我面前。

「陛下,不要把妾关在这,不要。」

小门被打开,齐恒将我横抱起走出了这个暗室。

他一步一步朝我所住的偏殿走去,出了大殿,寒风凛冽,我下意识往他温暖的胸膛里钻,齐恒也乐得我的亲近。

回到偏殿后,齐恒没有留宿,只是抱了我一会儿便匆匆离去。

孙嬷嬷给我倒了一杯热茶水,我双手握着杯子取暖。

「贵人,陛下他有时确实极端了些……」

似乎是犹豫了许久,孙嬷嬷将秋棠也找借口支了出去,开始给我讲述齐恒幼时的故事。

「贵人只知林氏因巫蛊受罚,却不知背后之人有多么狠毒。巫蛊娃娃上并非后宫嫔妃的生辰,而是先帝生辰,巫蛊一事也从争风吃醋演变为了夺取真龙气运。」

「自那事之后,先帝对陛下多有厌弃,陛下越优秀,他便越会怀疑是巫蛊之术生效,是真龙气运被盗。」

我的目光在孙嬷嬷脸上游弋了片刻又移开,她的话不像作假。但这都不是理由,这不是作恶的理由。

齐恒愿意用这种方式揭开自己童年的伤疤来获取我的同情,我该给出他想要的反馈才是。

秋棠传来宫外的消息,父亲已无大碍,已经告假,近日都不会上朝。

齐恒赐了新宅子,比舒府要大,且要求舒家今晚就搬过去。

他还是知道了,那晚我在窗边看到黑影,打开窗户竟然看到了齐惟,他的脖颈处和手臂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。

东宫的暗道救了他。

他告诉我他很好,如今正在舒府休养,齐恒得位不正,他一定会推翻齐恒,救我离开皇宫。

「如果你在宫里,我为什么要离开。」

我握住齐惟的手时,他身体一僵,而后将我的手拂掉,拽了拽并不宽大的袖子,将手背在了身后。

我双手握拳,心中恨意越发膨胀。

「窈窈。」他轻唤了我一声,眼中带着悲悯的温柔。

他离开后,我独自在窗边坐了一夜,齐惟在宫外养精蓄锐,我也该对他有所帮助才对。

齐恒到底是如何发现的,难道是家书中的「惟愿舒贵人安」被他察觉?

如今舒府换了居所,自然进入了齐恒的监控之中。

看来今晚对舒家的敲打不光是对我的不满。

齐惟该去哪呢。

他该怎么办。

8

知晓我生病并不能引得齐恒半分侧目后,我开始好生调养身体,努力找回幼时的状态。

今年是齐恒登基第一年,除夕宴办得气派,只可惜舒府只有我大哥一人前来参加。

我本以为齐恒不会让我出席这种场合,可他还是提前一天派人送来了衣服。

礼服虽华贵,却只绣有芍药,应是贵妃服制。

我命秋棠为我寻个好妆娘。

望着镜中的自己,因缠绵病榻又忧思过度而消瘦凹陷的面颊,占星阁见了必要说我狐媚刻薄之相,有损国运了。

除夕宴上,我才知道我的位置是齐恒身侧。

我小心翼翼坐在他身旁,为他斟酒夹菜,尽力维持着笑意。

以色侍人也要拿出诚意来。

齐恒握住我的手,我抑制住心中的惊恐,反握住他的手拉入桌下。

来之前我仔仔细细烤了火炉又熏了香。

好在齐恒也回了浅淡的笑。

宴会开始,齐恒端着酒盏,饶有兴趣地望着。

丝竹声起,几位舞姬相继入场,烛火吹熄了一半,引得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舞台之上。

我目光落定在几位舞姬身上后蹙起了眉。

她们不仅个个容貌与我相似,且都做西子捧心之病态,垂眉敛目。

手臂扬起,衣袂翩翩。

纷飞的衣袖如同天边的云雾,摇曳的烛火似坠入凡间的星辰。

曲终,齐恒也饮尽了盏中之酒。

他脸色未变,只是双眸结满了冰霜。

「拖下去,杖毙。」

他简单的五个字,便决定了几个舞姬的命运。

挑选出她们的大臣开始慌乱,虽然低着头,眼神却往齐恒身上瞟。

在齐恒给我换了身份,囚在偏殿后,仍能知晓我的面貌,模仿我的状态,被呈上来跳舞蛊惑君心。

齐恒必然觉得臣子僭越,原本是君臣同乐的宴会,此刻气氛却降到冰点。

宴会结束,齐恒果然将我院子里洒扫的宫女都换了一批,说是被安排到其他宫苑中了,可我心中知晓,齐恒必然不会留下活口。

夜晚秋棠为我吹灯时提起了这事。

「想不到院子里有个善画技的丫头,给宫外的大人递了不少贵人的画像,他们这才寻了一批与贵人相似的舞姬。」

「不过贵人也不用怕,陛下心里肯定还是只有贵人一个的。」

大臣们自然摸不准齐恒的喜好,自作聪明地选了几个病弱美人就想讨新帝欢心。

我知道他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女子。

我点头应了一声,秋棠见我如此反应,也喜笑颜开。

屋内炭火烧得足,熏得人昏昏沉沉,我不多时便睡去。

第二日醒来时,就听到前殿闹哄哄的声音,忍不住问秋棠发生了什么。

秋棠站在门口张望了许久,对我摇了摇头。

「贵人莫要生气,这是西凉国送来的公主,皇上心里肯定只念着贵人一个。」

我对此倒并不上心,只是随口问道:「封了什么?」

秋棠有些犹豫,良久,才道:「回贵人的话,封了皇后。」

我动作一滞,怪不得先前说要封我为后,又临时反悔,原是与西凉搭上了关系。

以前很多想不通的事,如今也有了答案。

齐恒没有母族,在京城根基不深,能在东宫纵火,又能去王府杀人。

还以为他是寻了江湖组织,原来只是投诚了敌国。

我真是高看了齐恒。

他卑劣如常,甚至比幼时更加不分善恶。

我站起身:「秋棠,陪我去拜见一下新后吧。」

「贵人莫急,册封典礼在立春之日,那西凉公主还并非皇后。」

「她尊我卑,我恭敬些是应该的。」

秋棠急匆匆地跪下:「贵人,此刻皇上正在西凉公主的寝殿。」

原来这才是她阻挠我的理由啊。

秋棠这丫头,居然会以为我是在吃醋。

「你去小厨房做些吃食,我去延和殿等皇上。」

起初秋棠是齐恒派来监视我的,如今她却对我有一丝同情。

我将自己代入吃醋的小娘子的低姿态,卑微挽回夫君的心,因此延和殿看守的宫人也没有为难我,轻而易举便让我进了皇上批奏折的地方。

我将房门关紧,径直去了书架处翻找。

齐恒与西凉必然勾结已久,不会没有留下证据的,不管是书信还是其他,哪怕只是一个小信物,都至关重要。

这是我们能否翻盘的关键。

我想到那夜推窗看到齐惟,看到他下颚处的烧伤,看他闪躲的眼神。

我只剩心疼与怒火。

原本意气风发,一身蟒袍,端足了贵气的少年却颓唐至此,都是拜齐恒所赐。

家书中的「惟愿舒贵人安」被齐恒察觉,让他怀疑齐惟是否躲藏在舒府,这才重罚了我父亲,又将舒家迁宅,只是找个好听的由头去搜查舒府罢了。

秋棠带着食盒赶来时,我已经端坐在桌旁。

很久之前的书信齐恒应该已经处理掉了,只找到最近的几封。

齐恒不仅为西凉商人减免赋税让他们在京城开店,还要献上大齐的边防图,实在是可恶。

我袖子下的拳头握紧。

齐恒满脸疲惫地回来时,我又扯出笑脸迎了上去。

「嫔妾参见皇上。」

「免礼。」

我直起身子,才看到跟在皇上身后的奇艺服装的女子,想必这就是那位西凉公主。

美目深邃,五官浓艳,确实与中原女子不同。

她的目光也越过皇上落在我身上,并无挑衅之意,平淡得很。

我也朝她行礼:「皇后万安。」

西凉公主跨步至我面前,一把握住我的手热络道:「姐姐长得真好看。」

我有些错愕,听着她不太熟练的官话,看着她明媚的脸庞,突然就想到了家里的小妹,想到了当年的自己。

「皇后才是沉鱼落雁之姿,此话折煞嫔妾了。」

「还没有册封呢,不要叫这么生分嘛。」她乌黑如黑曜石般的眼睛眨了眨道,「我叫青木朵缇,姐姐可以叫我朵缇。」

我后退了一步:「大齐自古礼法治国,嫔妾谢娘娘体恤,却不敢僭越。」

从秋棠手中接过食盒,放在桌上。

「这里是一些小点心,望皇上与娘娘不嫌弃,嫔妾告退。」

我全程低着头,没敢看齐恒的表情,也不给他机会追问我为何会坐在延和殿。

希望他不会注意到我已经把他书房翻了个底朝天,虽然我基本都复原了。

9

回到偏殿后,秋棠又开始安慰我。

我握住她的手:「他是皇上,我理解的。」

孙嬷嬷捧着一炉暖汤进屋:「贵人身子不好,又见了风,喝些热汤暖暖身子吧。」

秋棠连忙跑过去帮着孙嬷嬷盛汤。

「皇上亦有他的难处。」

看来孙嬷嬷是皇上派来传话的。

我接过秋棠递来的瓷碗,汤匙碰撞碗壁发出清脆的声音。

「皇上以天下社稷为重,我都理解的。」我看着汤中冒出的油花,没了胃口,又将碗放下,「大齐与西凉能联姻,是天大的好事,秋棠,你寻些材料来,我亲自做些莲花灯祈愿。」

我窝在屋子里扎完第四个莲花灯时,李宇前来传口谕。

青木公主不善女红,却也想入乡随俗亲自绣盖头。

我要即刻前往青木公主所暂居的华明宫。

不善女红,不找绣娘,找我?

李宇还在门口候着,我扯了扯孙嬷嬷的衣角,露出求助的眼神。

孙嬷嬷朝我轻轻点了点头,看来不去不行了。

也好,去探探青木公主的虚实。

我赶到华明宫时,青木公主已经将丝线缠成乱麻,她噘着嘴,无助地看向我。

这副模样,实在是像极了舒翎。

「姐姐,我该怎么办啊?」

我行礼后开始帮她理顺丝线。

「娘娘,其实嫔妾的绣工也没有达到可以做老师的地步。」

「那又怎样呢,反正我喜欢姐姐,想多看看姐姐。」

我拿她没有办法,明明身份如此特殊,偏偏行为举止又如纯真幼童。

她忽然捧着脸真诚发问:「姐姐不擅长刺绣,那擅长什么?」

我手中动作一滞:「刀剑骑射,都是些无用的。」

她却突然来了兴趣:「我果然没看错姐姐。」

说着,她便将我手中丝线抢下,拉着我往院子里走。

「姐姐可以陪我切磋一场吗?」

我有些犹豫:「后宫是禁止这些的。」

她一个眼神下去,随身的女婢已经去库房取来了两柄木剑:「小孩玩意,不伤人的,我们点到为止。」

我接过木剑,手有些颤抖。

西凉公主,与我想的倒是不同。

我朝她拱手道:「请指教。」

青木的身量娇小,动作更是敏捷,我不敢伤她,只是一边防守一边后退。

她忽而跃到我身后:「姐姐,你若再这么不认真,我就不喜欢你了。」

我屏息跨出一步而后转身挥剑,她后退许多步才堪堪避过。

「这才像样嘛,姐姐果然好厉害。」青木朝我粲然一笑。

当我的木剑直指青木的眉心时,她垂头丧气道:「什么嘛,我居然这么快就输了。」

我收了剑,安慰道:「是娘娘故意让着嫔妾。」

「不是。」青木难得认真一次,「若姐姐拿的是真剑,那我方才便死了。」

「娘娘若是不嫌弃,嫔妾可以常来与您切磋。」

听我这么说,青木眼中阴霾一扫而空,扑进我怀里偷笑。

我想到与齐惟舞剑时。他会牵引着我的步伐,引导着我如何做出下一步攻击。

我喜欢剑刃相撞时,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我脸侧。

但我也知道齐惟一直在让着我,他收着自己的力度,保证每次都能跟我比出个不相上下的结果。我自然不会蠢到认为自己跟齐惟是一个水平。

那样平凡的时光,却已经离我如此遥不可及了

都是因为齐恒,都是因为西凉。

我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,她已经换上了大齐的服饰,布料贵重,摸起来手感很好。

我的手一点点上移,摸到了她的脖子,经过刚才的切磋,她脖子上出了一层细汗,摸起来湿漉漉的。

她的脖颈是如此单薄,我只要用力,便能掐断她的脖颈。

她若死了,西凉便不会同大齐合作了吧。

「姐姐……」

我恍然惊醒,松开了抱着青木的手。

不行啊,我下不去手。

拒绝了青木公主留我用膳的请求,我几乎是落荒而逃。

许是和齐恒待久了,我竟然学会了他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劣作风。

我请辞了教授青木公主刺绣的任务,并引荐了其他绣娘前去。

而后有条不紊地执行着自己的计划,快到上元节了,我带着秋棠和孙嬷嬷去放莲花灯。

「你们说,这花灯会漂向宫外,将我的祈愿带给神明吗?」

秋棠用力地点头:「贵人心诚,神明会听到的。」

「姐姐!」

我循声回头,青木带着几个好几个人围了上来,莲花灯刚飘走不远又被他们打捞了上来。

「还以为姐姐真的不擅长这些,没想到姐姐的手这么巧。」她接过手下递过去的莲花灯,慢条斯理地拆解开:「中原的习俗真是太有趣了,我也想学呢,这莲花灯到底是怎么做的呀,姐姐愿意教我吗?」

我抿着嘴不说话,果然,立场不同,怎么可能成为朋友。

倒是秋棠心直口快:「娘娘怎么把这个灯拆了,这是我家贵人做来祈愿的呀。」

「我只是好奇这么好看的莲花灯是怎么做成的呀。」

青木带来的人也学着她的动作将所有的莲花灯都拆解成一堆零件。

他们面露不解,不敢相信莲花灯拆开竟然空空如也。

我歪着头重新审视青木。

我换上笑脸,拉着青木往我住的偏殿走:「嫔妾宫中还剩些材料,娘娘若是感兴趣,嫔妾亲手教您。」

我朝秋棠试了个眼色,她便抢过那些莲花灯零件开始重新拼接,孙嬷嬷也上手帮忙。

确定了她们会替我将莲花灯放出去后,我松了口气。

莲花灯里确实什么都没放。

我只是将所有材料都提前熏了香,那是我最爱用的香,所以即使被闻出来也可以解释说是我制作过程中不小心沾染上的。

可若是齐惟截到这个花灯,便会知晓花灯是我所放,京城上元节放花灯的地点是朱雀街。

上元节夜,朱雀街见。

这才是我想传递出去的信息。

青木看着桌上零零碎碎的材料,兴致不高。

只是稍微摆弄了几下便借口身体不适要离开。

秋棠和孙嬷嬷也在此时回来了。

两帮人擦肩而过时,青木转过头,又恢复了落拓的笑容:「姐姐一定也和我一样,希望大齐与西凉能够和平相处吧。」

「嫔妾一介后宫女子,不敢妄议朝政,陛下所想便是嫔妾心中所念。」

送走了青木后,看向窗边消失的身影,止了笑意。

齐恒呀,好听的话听听便算了,可千万别信啊。

不多时,齐恒果然派人传信,今夜由我侍寝。

「窈儿。」

我抬手触摸着他眼下的乌青:「看来陛下近日休息得不好。」

烛火跳跃,齐恒垂目,神色晦暗不明。

他握住我的手:「窈儿,哪怕你不是皇后,朕心里也只有你一个,朕会给舒家无上的荣耀。」

我深吸了一口气,鼓起勇气提议道:「皇上,您知道往年上元节嫔妾都是怎么过的吗?」

他眯起眼睛,回忆道:「你会去朱雀街放莲花灯。」

他故意省略掉了我都是和齐惟一同前往的事。

我顺势叹气道:「是了,可惜如今入了宫就没有那么自由了,不过我已经做好了莲花灯放了出去,是为陛下祈愿的。」

我感受着齐恒掌心传来的炽热温度,期待着他会如何回应。

「窈儿今年也可如常,朕会陪你。」

我十分感激地谢恩,回握住他的手。

10

第二天一整日,我都坐在窗前盯着天空。

原本今年冬天很是寒冷,好在这几日回暖了一些,才让河水没有结冰。

青木公主的挑衅也来得正是时候。

一切都和我的计划分毫不差。

天色终于暗了下来,就像一滴墨滴进了一杯清水里,很快便蔓延开来。

齐恒蹑手蹑脚来了我的屋子,表情紧张得像是在做贼,我忍俊不禁道:「陛下不必如此紧张。」

他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衣物,我们匆匆套上后,我自信道:「嫔妾很有经验的,不必紧张。」

这是一条我走过无数次的路。

那时候贪玩,又总想扯着齐惟陪我,再加上齐怀也是个不怕闯祸的,避过侍卫出宫的路线我闭着眼都能找到。

齐恒轻功很好,跟在我身边。

耳畔是匆匆掠过的风声。

停下后,齐恒难以置信道:「居然这么轻松就出宫了。」

我跨上齐恒的胳膊带他走入了人群,欢声笑语包围着我们,这种场景很能感染人。

我偷偷观察着齐恒的神情,他难得此刻不那么面目可憎。

街上的摊贩很多,路上的行人更甚,我该怎么找到线人。

齐恒脚步停下,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是一个正在打磨木簪的人。

「陛下要买木簪吗?」

齐恒食指竖在唇边,朝我嘘了一声:「宫外不必如此唤我。」

他朝那个摊位走去,小心翼翼询问道:「我能亲手做一支木簪吗?」

摊主朝他点头,他才拉着我一同挑选起半成品来。

亲手做一支木簪不知要多久,我还没有找到线人,自然焦躁,我劝说齐恒前方有司饰坊,各种珍宝一应俱全,何不去那里挑选。

齐恒却只是摇头。

我还想再劝时,齐恒问我:「窈儿是着急了吗?」

我连连摇头,乖乖坐在了他身侧,等着他打磨木簪,又拿起篆刻刀开始刻字。
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他终于抬起头说大功告成时,我连忙找摊主付了钱。

转过身时,齐恒将木簪别入我发髻之中,我故作娇羞低头一笑,然后便扯着齐恒风风火火地往前走。

齐恒看什么都新鲜,我不得不一次次陪他停下,根据他的指挥买这买那。

快要走到朱雀街的尽头了,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来。

是不是我不够仔细,没有注意到,要不要扯着齐恒再走一次。

这时,我突然闻到一阵熟悉的气味。

今日穿着齐恒带来的衣服,身上没有熏香,不该闻到这个味道的。

我顺着气味的来源看去,是一个小女孩正坐在糖人摊位前,牌匾下挂着一个香囊,被寒风吹得东摇西晃。

「女郎,我想要一个糖人。」

小女孩的眼神落在我身上,而后又转移到我身后的齐恒身上。

「十文。」

我瞧着她紧张的样子,生怕齐恒看出破绽,便提议道:「女郎,我想亲手给我家夫君做一个糖人。」

齐恒亲手给我做了木簪,可我方才态度敷衍,他必然不满,我该补救一番的。

我偷瞄了齐恒一眼,果然就比刚才和颜悦色多了。

勉强画出了一副鸳鸯戏水图,我将糖人拿起来递给齐恒。

还好他没有发现我已经将自己整理好的情报都交到了小女孩手上。

我们刚走出不远,我长呼一口气,总算是完成任务了。

尽人事,只能听天命了。

齐恒身子一晃,脚下传来了小孩尖锐的哭声。

原来是一个孩子乱跑,撞上了齐恒,此刻他摔了个大屁股墩,正张着嘴哇哇大哭。

我蹲下身将小孩扶起来,哄劝道:「小宝乖,姐姐给你糖人吃,你不要哭了好不好。」

小孩瞬间止了哭泣,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眨着。

我仰头对齐恒道:「你把糖人给孩子吧。」

「不。」

「你又不吃糖。」

「不。」

小孩下巴微颤,像是在蓄能准备下一发哭泣一般。

「我再去给你做两个!」

「当真?」

「真!」

他这才极不情愿地蹲下身,将糖人递给小孩。

小孩接过糖人咬了一口,回了一句:「谢谢姐姐,谢谢叔叔。」就一溜烟跑了。

齐恒气到跳脚:「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孩子找出来,诛九族!必须诛九族!」

我无奈地摇了摇头,带着齐恒回到那个摊位,又做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糖人,他面色才缓和了一些。

我今日带的齐恒曾经赏赐的镯子,西凉人肯定能看出来这是皇家之物,虽不知能不能帮上忙,但多个信物总能更容易一些。

「女郎,我身上的银钱已经用尽,便用这个镯子来抵换吧。」说着,我开始摘手腕上的玉镯。

齐恒摁住了我要摘镯子的手,而后将自己手上的玉扳指取下来放在案上:「这个给你,够你一生无虞。」

我们走在回宫的路上,我感叹道:「有点怀念学堂的时光了。」

齐恒挽起我的手,柔声道:「我关停了城外的白马书院,官员家嫡子很快就会进宫读书。」

我回过神,原来如此,他还是存了要在宫里留人质的心思。

回宫之后,齐恒又忙碌了起来,我也闭门不出。

但听秋棠说,青木被送去学习宫中规矩,请的是最严格的老嬷嬷,吃了不少苦头。

城里死了不少西凉使臣,西凉开始问责,甚至要插手大理寺亲自审查此案。

齐恒焦头烂额,最终只能将宫中的禁军派出宫大半全力搜捕。

宫宴前夜,我望着空荡荡的皇宫,有了一种预感。

11

西凉与大齐离心,禁军在宫外。

这是最佳时机,我确信齐惟会来。

似乎已经看到齐惟一身戎装,将齐恒斩于马下的样子了。

虽不确定我的命运会如何,也不确定是否真的能成功。

那种场景,真是想想就很快乐了。

可我的眼皮子越来越沉,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。

糟了,刚才喝的茶水有问题。

我就知道,齐恒不会放过我。

可我不悔,齐恒,为私情、为大义,非杀不可。

再次醒来时,我环顾四周,阴暗潮湿,这是什么地方?我还活着吗?

「你醒了。」

是齐恒的声音,有些疲惫沙哑。

我没有回应他。

「窈儿,不肯接纳我,又为何招惹我呢?」

「为何从始至终,皆眼中无我呢?」

齐恒的声音越来越颤抖,如同害怕犯错受罚的孩童一般,双手掩面。

「我残害手足、弑父、又背叛大齐。」他忽然一手束缚住我的身体,另一只手拿着锐器指着我的脖颈,「我不怕死,反正黄泉路上还有窈儿陪着我。」

「可是,我这一身业障,若是死了,便只能去无间地狱,我们再也不能相见了。」

「只有活着在一起的时间才是真的,窈儿,我知道我们这几个月的情爱都是偷来的,太短,真的太短了。」

我没有力气挣扎,只能听着他的疯言疯语。

这间暗室的缝隙处透出火光,齐恒忽然癫狂地大笑了起来。

「窈儿,你高兴吗?我躲进这间暗室之前,告诉李宇,若是宫内禁军顶不住了,便点燃承天殿,即便我那个便宜哥哥要登基,也要给他制造点麻烦才行啊。」

他笑到缺氧,猛烈地咳嗽着,我也闻到了缝隙里飘来的烧灼的气味。

齐恒终于松手,我摸着刺痛的脖颈。

「窈儿,你可有一刻,爱过我?」

「齐恒,你后悔所做的一切吗?」我反问他。

「有愧,无悔。」

他见我沉默,也不急,耐心地等待着我的答案。

我这才注意到他手中所拿的锐器竟然就是他为我做的木簪。

那日回宫后我就把这木簪收进箱底,竟然被他翻到了。

热浪席卷而来,冲开了暗室的门,他眼底猩红一片,不知是不是火光映的。

齐恒低头在我额头处虔诚一吻。而后用尽全力将我推了出去。

我回头看去,只剩一片火光。

没有时间犹豫,我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。

方才被烤得头脑发昏,竟然让我有一丝犹豫,如今我已然清醒。

齐恒,我不爱你,反而恨你。

恨到我看见你就会觉得恶心。

跑出承天殿后,我为自己还能呼吸到新鲜空气而庆幸。

齐惟急匆匆赶来,我顾不上自己被熏了满身烟味,便扑上去抱住他。

这几个月的委屈逐渐涌上心头,我不顾形象地大哭起来。

「你怎么才来!你知不知道——我差点就死了!」我像个孩童一般张着嘴大哭了起来。

齐惟身后的将士想笑,又极力忍住,最后每个人肩膀都在颤抖。

齐惟羞红了脸,怒斥道:「愣着干什么,快去灭火。」

众人领了命,这才作鸟兽散。

我从齐惟身上跳了下来,蹭掉眼泪,这才觉得自己形象十分不雅,转移话题道:「我也去灭火。」

结果还没跑出几步,就腿软跌倒在地上。

好丢人一女的。

齐惟将我打横抱起。

我靠在齐惟的胸口,无数个夜晚的梦境,此刻终于实现。

只是刚找到一处干净的宫殿安置我,便有副将绑着青木朵缇前来复命。

青木此刻目眦欲裂,恶狠狠地瞪着我们,脖子上还有一道深陷的红痕。

「你们对她动武了?」我质问道。

副将连忙跪下:「属下不敢,前往华明宫时西凉公主正在自缢,被我们救下。」

齐惟瞥了她一眼,淡淡道:「好生照看着,这也许是我们和西凉谈判的筹码。」

「我算什么筹码,你们倒是好笑。」 青木冷笑一声,「若我能死在宫变之时,国君还能放过我的家人,若被你们捉住去当人质……」

我颦眉,难道青木并不是西凉公主。

副将松了手,青木直挺挺倒在地上,两行清泪滑进头发。

「我可以全部都说,但你们要答应我,给我个痛快。」

齐惟不忍,答应道:「若你全说出来,我会替你换个身份,送你到其他地方重新生活。」

我的手搭上齐惟的手,在他看过来时冲他摇头。

齐惟过于心善,此事不该留有隐患,当斩草除根才是。

青木艰难地坐了起来:「国君舍不得送来他心爱的小女儿,所以拿我家人的命威胁我,我来大齐的任务便是当上皇后诞下太子后,杀了皇帝。」

西凉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响,他们不仅想大齐储君有一半西凉血统,居然还要吞并大齐。

齐惟让副将为青木松了绑,待安定下来后便将她送出京城。

「你放心,我们会说西凉公主死在了宫变之中。」

青木揉着吃痛的手肘,用大齐的礼节向我们行了个跪拜礼。

「你演得倒是好。」我忍不住出言挖苦她,毕竟她刚进宫时的做派将我都骗了过去。

「各为其主罢了。」

解决了青木的事情,前路却依然迷茫。

我叹了口气,齐惟安慰我道:「会好的。」

因为承天殿走水,齐惟写了罪己诏。

第二日喻小公爷带着自家夫人进宫,我才知朱雀街所见的那个小女孩便是小公爷的心上人——桃初。

桃初一开始只是个通房丫头,自是配不上小公爷这样光风霁月的人。

于是小公爷带着她去了书院念书,而桃初也是争气,扳倒齐恒的过程中她也出了不少力。

爱本应如此,可笑齐恒将爱理解得如此狭隘。

「臣斗胆再求一个赏赐。」

「但说无妨。」

「臣想在京城开设一间女子书院。」

齐惟还在犹豫之时,我想到那女孩的清明又坚定的眼神,这样多好,女子也该去书院。

「这是好事!」

「可本朝女子向来养在深闺,就算开设女子书院,也未必会有学子。」

齐惟的顾虑确实有道理,思想观念没有改变,每个城市都建一所书院又有什么用呢。

我长袖一甩:「怕甚,先把吾家小妹送进去,到时便会有官家女子效仿了。」

齐惟点头道:「此举甚好,准了。」

赐婚之后,两人欢欢喜喜地走了。

白芷又进了宫,将我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,确定我仍是全须全尾的,才委屈道:「小姐,我想死你了。」

从白芷口中得知父亲的伤已经好多了,现在可以在搀扶下独自走路了,我才放心下来。

不多时沈将军家的小公子进宫请旨要驻守边境,西凉觊觎大齐已久,这一战或许很难避免。

如今武将青黄不接,朝堂被齐恒搅得一团乱。

若是齐怀还在,他那种公子哥,就该丢进军营里磨炼一番。

我正思考着要不然我也亲自挂帅出征时,齐惟环抱住我,将脸埋进我的颈窝。

不一会儿,我便感受到有湿热的液体。

我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。

这一路的辛苦,我知道。

余生很长,但我会永远陪着你。

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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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...........试读结束......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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